烟火人间：债务迷宫中的光 第91章 新火

女孩带来的那一丝余音般的慰藉，并未能驱散现实的寒凉。账本上的赤字依旧刺眼，周文斌跑得更远去寻找廉价食材的次数越来越多，顾清澜眉间的倦意也日益深重。雨停了，但废弃厂区上空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霾。

陈默依旧每日与他的新灶、与那些寻常食材进行着无声的对话。失去味蕾，反而让他剥离了所有浮华的干扰，更加专注于食物最本真的状态。他“读”懂了不同水质煮粥时米粒舒展的细微差异，“听”出了不同柴火在灶膛里燃烧时音调的高低起伏。他的手，成了最精密的秤，一撮盐，几滴油，全凭指尖的触感与心中的刻度。

这天，周文斌从更远的、靠近城乡结合部的一个自发集市回来，脸色比往日更难看。他带回的米袋上沾着泥点，里面的米粒明显混杂着不少陈米和碎米。

“妈的，连这种地方都开始‘规范’了！以前还能淘到点老乡自己吃的好货，现在全是二道贩子，好东西一出来就被大饭店的人收走了，就剩这些……”他愤愤地将米袋顿在地上，激起一阵灰尘。

顾清澜默默走过去，打开米袋看了看，没说话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，更何况是失去了最重要味觉指引的巧夫。

陈默走过来，抓了一把米在掌心，手指捻动。米粒的干湿度、饱满度、甚至储存时间长短带来的微妙手感差异，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。他沉默片刻，将米放回袋中。

“筛一筛，淘三遍，火小点，多熬一刻。”他只说了这么一句。

绝望，像是在慢性窒息。

午后，阳光勉强穿透云层，在满是杂草和瓦砾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那个叫小禾的女孩又来了。这次，她不是一个人，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校服、戴着厚厚眼镜、神情有些拘谨的男生。

“叔叔，阿姨，”小禾的声音比上次明亮了些，“这是我同学，他……他听说这里的粥好喝，也想尝尝。”

男生推了推眼镜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。

周文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招呼他们。陈默依旧沉默地起身，准备煮粥。

就在这时，那个男生却忽然吸了吸鼻子，目光被墙角堆放的一些晒干的、形状奇特的植物根茎和种子吸引——那是采药婆婆上次偷偷带来的、一些连顾清澜都叫不出名字的东西。

“这是……苦藠（jiào）？还有，这是鸡胆子？”男生有些不确定地指着其中两样，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专业兴趣。

顾清澜有些惊讶：“你认识？”

男生点点头：“我爷爷是老中医，我从小跟着认草药。这些……现在很少见了，书上都难找全。”他蹲下身，仔细看着那些干枯的植物，如数家珍，“苦藠清心火，鸡胆子消肿毒，这个……好像是‘地罗汉’，对脾胃好……”

小禾在一旁骄傲地补充：“他可是我们学校的生物小能手，还拿过奖呢！”

陈默停下了手中的活计，转过身，静静地看着那个蹲在角落、对着干枯草药两眼放光的男生。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，似乎有什么东西，极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
男生站起身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“那个……叔叔，您用这些……是入菜吗？”

陈默没有回答，而是走到那些草药前，也蹲了下来。他拿起一块干枯的“地罗汉”，在手里掂了掂，又递到男生面前。

男生接过，仔细看了看，又闻了闻，肯定地说：“嗯，是地罗汉，年份还不短呢。就是……炮制的方法好像有点特别，跟药铺里的不太一样。”

陈默的目光与顾清澜短暂交汇。顾清澜立刻明白了什么，她去里间拿出采药婆婆之前留下的、记录着一些草药特性和土法炮制要领的、更加潦草的纸条。

男生接过纸条，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，费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，时而皱眉，时而恍然。“原来是这样……用灶心土拌炒，取其温性……跟我们书上说的不一样，但好像……有点道理……”

他抬起头，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探究：“叔叔，您懂得真多！”

陈默依旧沉默，但他看着男生的眼神，少了之前的空洞，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……温度。

那天，男生和小禾一样，喝完了陈默煮的、加入了少许地罗汉粉末的白粥。他咂摸着嘴，若有所思：“好像……是比一般的粥更顺滑，喝下去，胃里暖暖的。”

女孩和男孩离开后，破旧的门卫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
周文斌看着墙角那些原本被视为无用、甚至碍事的草药，又看看陈默沉思的背影，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盘旋。

顾清澜则已经拿起笔，在空白的纸页上开始记录刚才男生提到的那些草药的学名、性味和可能的用途。

傍晚，陈默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关门。他走到那片被清理出来、板结的空地上，用脚丈量着，然后蹲下身，用手刨开一小块土。土质贫瘠，夹杂着碎石。

他抬起头，看向远处城市边缘隐约可见的、最后几片尚未被开发的、生长着野生植物的荒地。目光深远。

周文斌忍不住开口：“默哥，你是想……”

陈默缓缓站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。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，镀上一层暗金色的光边。

“火种，不能只靠捡来的柴。”他的声音低沉，却带着一种久违的、破土而出的力量，“地气，也不能只靠引。”

他转身，看向周文斌和顾清澜，眼神清亮而坚定：

“文斌，明天开始，你去远郊，找那些还没被‘规范’掉的、荒着的边角地，看看还能找到什么能吃的、能用的野生东西。不认识，就画下来，带回来。”

“澜姐，你把婆婆留下的那些方子，还有那孩子今天说的，都好好理一理。”

最后，他的目光落回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。

“我们，自己种。”

不是大规模的开垦，而是在这废墟的缝隙里，像那些顽强的野草一样，见缝插针地，播下属于自己的、微小的种子。不仅仅是作物，更是希望，是重新连接土地、重新掌握主动的可能。

新灶的火，摇曳着，映照着陈默眼中那簇重新点燃的、更加沉静也更加炽烈的火焰。

这不再是守护残烬，而是亲手，点燃新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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