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火人间：债务迷宫中的光 第79章 石破天惊

“立即停止展示。”

林小姐压低的声音像一根冰针，刺破了灶火带来的短暂暖意。

周文斌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，拳头瞬间攥紧，指甲几乎嵌进掌心。围观的人群也察觉到了异样，议论声戛然而止，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惊疑，聚焦在依旧沉稳翻炒着锅内白菜的陈默身上。

锅气正烈，白菜将软未软，是滋味最好的刹那。 陈默握着锅铲的手，没有丝毫停顿。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林小姐，目光依旧锁定在锅中翻腾的食材上，仿佛那声“停止”只是无关紧要的风声。

“理由？”他问，声音混在锅铲与铁锅摩擦的声响里，平静得近乎冷酷。

“安全，环保。”林小姐语速极快，脸色难看，“他们的人就在外面。” 就在这时，两个穿着酒店安保制服、神色严肃的男人，在一个夹着公文包、面色倨傲的会议工作人员陪同下，拨开人群走了过来。那工作人员，正是昨天对垒灶过程流露出不屑神色的其中一位。 “这位师傅，请你立刻停止明火操作！这是五星级酒店，有严格的消防规定！你们这种未经充分评估的野外式烹饪，存在重大安全隐患！”工作人员声音拔高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，试图在众目睽睽之下占据道德和规则的制高点。 安保人员上前一步，形成压迫之势。 周文斌血往上涌，一步挡在陈默和灶台前，眼睛赤红：“你们凭什么？！” “凭规定！”工作人员厉声道，扬了扬手里不知真假的“通知”，“再不停止，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！”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。

空气仿佛凝固，只有灶膛里青冈木燃烧的嗡嗡声和锅内汤汁细微的咕嘟声，固执地响着。 一些学者皱起了眉头，显然对这种粗暴的干预感到不适。

记者们的相机则对准了冲突的中心。 就在安保人员伸手似乎要去强行盖灭灶火的那一刻—— “等一下。” 一个苍老却清朗的声音响起，不大，却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，瞬间镇住了场子。 人群分开，马未耘教授快步走了过来。

他依旧是那身半旧的夹克，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，但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如鹰，直直射向那名工作人员。

“王干事，”马未耘语气平稳，却带着久居学界的威严，“这个展示环节，是经过组委会批准，列入正式议程的。安全问题，我们事先与酒店方有过沟通，并做了应急预案。你现在以‘群众反映’为由，强行中断一个国际性学术会议的正式环节，是否妥当？这个‘群众’，是谁？反映的具体内容，又是什么？可否公示？” 一连串的问题，条理清晰，直指核心。

王干事脸色变了几变，张了张嘴，一时语塞。他身后的安保人员也迟疑地停下了动作。 马未耘不再看他，转身面向围观的学者和记者，提高了声音，用流利的英语重复了刚才的质问，随即切换回中文，语气沉痛而激昂： “诸位同仁，诸位媒体朋友！大家今天聚集在这里，探讨的是饮食文化的‘非物质遗产保护’！什么是非遗？它不是博物馆里冰冷的标本，不是文件上僵死的条文！它是活着的，呼吸着的，存在于像陈师傅这样的守护者手中，存在于这灶火里，存在于这锅气之中！” 他伸手指向那座兀自燃烧的土灶，指向锅中已近完成、香气愈发浓郁纯粹的白菜。

“我们探讨保护，却连让它展示在阳光下的勇气都没有吗？我们制定标准，难道就是为了扼杀所有不符合既定框架的、鲜活的可能性吗？如果连学术的殿堂都不能容下一口有‘魂’的灶，那我们保护的，究竟是什么？是一堆毫无生气的数据，还是一个真正多元、包容的文化生态？！” 马未耘的话，像一记记重锤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不少学者微微颔首，露出深思的表情。

记者们的镜头，更多地转向了这位仗义执言的老教授，和那座在争议中依旧沉默燃烧的土灶。

王干事脸色铁青，还想争辩什么，他身边的另一个工作人员悄悄拉了他一下，低声耳语几句。

王干事狠狠瞪了陈默和马未耘一眼，终究没再坚持，带着安保人员悻悻退出了人群外围，却并未远离，显然仍在监视。 危机暂时缓解。

马未耘走到灶边，对陈默微微颔首，眼神里是无声的鼓励和支持。 陈默自始至终，没有理会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。他的全部心神，仿佛都已与那口锅、锅中的菜融为一体。此刻，见干扰离去，他手腕轻抖，将锅中最后一点汤汁收尽，然后关火，起锅。

一盘素炒白菜，被盛入一个朴素的粗陶盘中。白菜色泽清亮，软塌适中，仅有的酱色均匀包裹，几点干辣椒末点缀其间，热气蒸腾，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、极其纯粹的香气。

没有花哨的摆盘，没有复杂的调味，却仿佛凝聚了所有的专注与抗争。

陈默将盘子放在临时搬来的木桌上，依旧没有说话。 一位满头银发、气质儒雅的西方学者（后来得知是德国某大学饮食人类学教授）率先走上前，他没有用提供的筷子，而是示意随行翻译询问后，用手指轻轻拈起一小片白菜，放入口中。 他闭上眼睛，细细咀嚼，脸上的表情从好奇，逐渐变为惊讶，继而是一种深深的动容。 他睁开眼，看向陈默，用生硬的中文，一字一顿地说： “这味道……有……土地的记忆。有……人的温度。” 他转向马未耘和其他学者，激动地比划着：“这不仅仅是食物！这是一种文化的表达！一种生存的哲学！我们一直在讨论如何保护‘活态’遗产，这就是！这就是活着的证据！” 他的话语，通过翻译，清晰地传递开来。

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又一块巨石。 越来越多的学者走上前，品尝那盘简单到极致的白菜。惊叹声、讨论声此起彼伏。相机闪光灯再次亮成一片，这一次，焦点是那盘菜，那座灶，和那个始终沉默如石的厨师。

周文斌看着眼前这峰回路转的一幕，鼻子猛地一酸，赶紧别过头去。顾清澜紧紧握着记录本的手指，微微颤抖。

陈默缓缓直起身，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，看向酒店外省城灰蒙蒙的天空。

他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，只是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，仿佛有什么东西，如同被深埋地底的种子，终于挣破了坚硬的土层，窥见了一丝天光。

土灶的火，还在烧。那石破天惊的一盘素炒白菜，以其最朴素的方式，在这学术的殿堂一角，完成了一次无声却振聋发聩的呐喊。

然而，站在人群外围的王干事，那阴鸷的眼神表明，事情，远未结束。

省城的舞台，比那条老街，更加广阔，也更加凶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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