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火人间：债务迷宫中的光 第77章 他山之石

“釜底抽薪”那盘菜，在石桌上放了一夜，像一纸无声的诉状，对着空洞的巷口。晨光熹微时，白菜芯已失了水汽，糖酱凝固成深色的琥珀，唯有那几点辣椒末，依旧倔强地红着。

周文斌依言去了马未耘留下的地址，那是一处藏身于老城区大学附近、爬满常青藤的旧公寓楼。他没能见到马先生本人，只将一封简要说明情况的信，塞进了门缝。回来时，他脸上带着些许茫然，不知这石沉大海的一步，能否激起半点涟漪。

顾清澜则伏案至深夜，将那些零散的交易记录、乡亲们口述的困境、甚至还有老蔫偷偷用旧手机拍的几张石根保熬糖、婆婆采药的照片，整理成一份沉甸甸的材料。没有华丽的辞藻，只有朴素的数字、直白的话语和模糊的影像，却拼凑出一幅被“规范”的铁蹄碾过、濒临破碎的民间生计图景。

陈默依旧沉默地操持着。食材匮乏，他便将有限的寻常之物用到极致。发芽的土豆，他仔细挖去芽眼，切成极细的丝，用清水反复漂洗，沥干，热锅冷油快炒，竟也炒出一盘爽脆。蔫软的萝卜，他擦成丝，掺上少许面粉，煎成金黄的饼子，火候掌控得恰到好处，边缘焦脆，内里软糯。

他像是在用这些最卑微的食材，演练一场绝境中的生存术。每一刀，每一铲，都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。土灶的火，每天都燃着，哪怕只是烧一锅开水，温着那点不肯熄灭的心气。

就在所有人都觉得，那封信恐怕已石沉大海，他们只能依靠自身最后的气力硬扛时，转机，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，悄然叩门。

这天下午，一位穿着朴素、气质干练的年轻女子走进了“烟火人间”。她自称姓林，是马未耘先生的学生。

“老师最近在外地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，他看到信后，非常重视，立刻让我回来处理。”林小姐语速很快，眼神明亮而专注，她接过顾清澜整理的那份材料，快速翻阅着，不时用笔在上面做着记号。“情况比老师预想的还要典型，还要紧迫。”

她没有过多寒暄，直接切入主题：“对方用的是阳谋，打着‘规范’和‘保护’的旗号，很难从政策层面直接反驳。但是，”她话锋一转，目光扫过陈默、周文斌和顾清澜，“我们可以换个战场。”

“换个战场？”周文斌疑惑。

“对。”林小姐放下材料，看向后院那座土灶，眼神中带着学者特有的审视与兴趣，“他们不是在‘规范’上做文章吗？那我们就从‘价值’上反击。老师正在争取，将下个月在省城举办的‘东亚饮食文化交流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’国际研讨会的最后一天议程，增设一个‘民间技艺活态展示与论证’环节。”

她顿了顿，加重语气：“老师希望，‘烟火人间’能作为典型案例，去现场，就用这座土灶，用你们现有的、哪怕是最普通的食材，完成一次烹饪展示。届时，会有国内外顶尖的民俗学、饮食文化、甚至材料科学领域的学者在场。我们要做的，就是在学术的聚光灯下，为你们这套被斥为‘不标准’的实践，正名！”

去省城？参加国际研讨会？在现场……做饭？

周文斌张大了嘴，觉得这想法太过天方夜谭。顾清澜也微微蹙眉，显然在权衡其中的风险与机遇。

只有陈默，依旧沉默着。他走到灶边，手掌贴上微温的灶台，仿佛在感受那沉寂在泥土深处的脉搏。许久，他抬起头，看向林小姐，目光沉静如水：

“什么时候动身？”

没有问成败，没有问细节，只问时间。

林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激赏：“研讨会下周一开始，展示环节安排在周五。我们需要提前几天过去准备。灶……可能需要想办法运过去一部分关键部件，或者，在现场依样垒一座？”

“不用。”陈默摇头，语气肯定，“灶离不开地气，拆了，魂就散了。我们就地取土，按这里的方子，在那边，再垒一座。”

他目光扫过后院那堆所剩无几的山货，那些空了的坛坛罐罐，最后落在那片被他用灰烬和汤汁滋养着的、愈发青翠的蒜苗上。

“食材，也用当地的，最普通的就行。”他补充道，“让他们看的，不是山珍海味，是这套‘理’。”

林小姐深深看了陈默一眼，点了点头：“好！我马上回复老师，安排具体事宜。这几天，请各位做好准备。”

她匆匆而来，又匆匆而去，像一阵风，却在这潭近乎绝望的死水里，卷起了汹涌的暗流。

周文斌还有些不敢置信：“默哥，这……能行吗？那么多大学者，我们……”

“行不行，灶说了算。”陈默打断他，转身拿起磨刀石，走向水缸，“火候到了，石头也能开口。”

他蹲下身，开始“嚯嚯”地磨那把厚重的砍骨刀。这一次，磨刀声里，似乎多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、锐利的锋芒。

顾清澜则已经开始冷静地规划行程和可能需要准备的文字、图片资料。

老蔫听说要去省城“打擂台”，混浊的眼睛里先是惊恐，随即慢慢涌起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，他走到墙角，开始一遍遍擦拭那些准备装运家伙事的竹筐和麻袋。

“他山之石，可以攻玉。”马未耘借学生之口抛过来的，不是救命的稻草，而是一块坚硬的、需要他们自己奋力掷出的石头。这块石头，能否砸开那密不透风的围困，尚未可知。

但“烟火人间”的后院里，那原本趋于沉寂的火苗，已然被这外来的风，吹得重新猎猎作响。一场关乎生存与尊严的远征，即将在这灶火的余温中，拉开序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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