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鼎食”战略发展部那群人离去时,脸上依旧挂着那种程式化的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。但他们留下的,不是合作的橄榄枝,而是一纸冰冷的、近乎最后通牒的判决——这片土地,连同其上挣扎求存的“人间烟火”,已被标注上了时代的淘汰码,即将被连根拔起,碾碎在城市化进程的铁轮之下。
希望,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残云,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。刚刚因“实践点”称号而获得的那一丝喘息之机,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。在绝对的资本和规划面前,那层薄薄的护身符,不堪一击。
周文斌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,瘫坐在冰冷的地上,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那片熟悉的、却即将不属于他们的荒凉厂区。他张了张嘴,想骂,却发现连愤怒的力气都已耗尽,最终只化作一声嘶哑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推土机轰鸣着碾过土灶,砖石飞溅,那片他亲手参与垒砌、守护的微小火种,在钢铁巨兽面前,如同萤火般瞬息湮灭。
顾清澜没有哭,也没有像周文斌那样彻底垮掉。她只是默默地走到桌边,拿起那本厚厚的、凝聚了无数心血的“烟火笔记”,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略微粗糙的封面。这里面,有陈默玄妙难言的手感记录,有她对火候与物性的交叉分析,有周文斌四处奔走搜罗来的民间智慧,有李望充满灵气的观察草图,有秦思远严谨的科学注解……它几乎承载了“人间烟火”全部的灵魂与记忆。可如今,这片灵魂即将依附的肉身,就要被彻底摧毁了。她抬起头,看向陈默,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询问,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——笔记,该怎么办?
陈默没有看周文斌,也没有回应顾清澜的目光。他缓缓走到那座土灶前,伸出那双布满新旧伤痕和老茧的手,掌心紧紧贴上粗糙而微温的灶台。他闭上眼,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砖石上,仿佛在与这位沉默的老友做最后的告别,又像是在汲取着它最后的力量。
他就这样静立了许久许久,久到周文斌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尊石像,久到顾清澜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跟着这死寂停止。
然后,他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那双眼睛里,没有了之前的沉静,也没有了面对城管和高利贷时的冰冷决绝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燃烧的、孤注一掷的疯狂!
他转身,目光锐利如鹰隼,扫过瘫软的周文斌和紧抱笔记的顾清澜,声音沙哑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斩钉截铁的力量:
“拆,让他们拆!”
周文斌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顾清澜也愣住了。
陈默的脸上,没有任何悲戚,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、破釜沉舟的冷笑:
“但他们想抹掉的,没那么容易!”
他大步走到后院,指着那片在料峭春寒中依旧顽强透出绿意的篱笆小园,指着那几盆被他移栽好的苦藠:
“把这些!还有灶膛里的灰!锅底的油!所有沾着这里地气的东西,能带走的,全都带走!”
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顾清澜怀中的“烟火笔记”上,语气沉重如铁:
“还有这个!这是咱们的根!比命重要!”
周文斌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,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!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,眼睛里的绝望被一种狠厉取代:“对!他妈的!灶台可以塌,房子可以倒,但咱们这口气,这手艺,这‘烟火’的魂,不能散!”
顾清澜紧紧抱住笔记,用力点头,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,却不再是软弱,而是带着滚烫温度的坚定。
没有任何犹豫,三人如同即将奔赴最后战场的士兵,开始了悲壮而疯狂的“迁徙”准备。
周文斌找来了所有能找到的麻袋、纸箱、破旧的坛坛罐罐。他小心翼翼地,将篱笆小园里那些带着泥土的苦藠、顽强越冬的野草根系,连同它们扎根的土壤,一株株、一捧捧地,仔细挖掘,装入容器。他甚至趴在地上,将灶膛里那些尚有余温的、混合了青冈木、松枝和各种杂木燃烧后形成的灰烬,一点点扫起,装进一个厚实的陶瓮里,仿佛在收集凤凰涅盘后的骨血。
顾清澜则开始最艰难的工作。她不仅要保护好原始的“烟火笔记”,还要争分夺秒地将电脑里存储的所有资料、图片进行多重备份,上传到不同的云盘,刻录成光盘,打印出厚厚的纸质副本。她知道,这是“人间烟火”能否在未来重生的唯一火种。
陈默的行动最为沉默,也最为彻底。他将那口使用多年、锅底凝结着厚厚油渍和食物记忆的大铁锅,用清水反复擦洗,不是要洗掉那些痕迹,而是要让它以最干净、最本质的状态,迎接未知的未来。他将所有使用顺手的刀具、瓢盆、乃至那块磨刀石,都仔细归拢。最后,他站在空荡荡的灶台前,久久凝视。
几天后,拆迁的通知正式贴到了门上,限令七日之内清空搬离。
厂区开始出现测量和勘测的人员,指指点点的目光,如同在看一堆即将被清理的垃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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