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里的年味尚未完全散去,空气中还残留着鞭炮燃放后的淡淡烟火气,以及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。明水县城不大,明珠饭店算是当地比较体面的聚餐场所。
萧晴到的时候,包厢里已经热闹非凡。他们这一届是明水一中的骄傲,重点班的升学率至今仍是传奇。当年埋头苦读的同学们,如今散落在全国各地名校,法律、经济、金融、计算机、生物工程……个个都是常人眼中的天之骄子,未来社会的栋梁之材。
萧晴的出现,像是一抹不一样的色彩,投入了这片主要由理性与逻辑主导的海洋。
“哟,我们的大明星来了!” 班长李薇第一个看到她,笑着迎上来。李薇如今在北京读法律,利落的短发,眼神锐利,已然有了几分未来律政精英的气场。
“班长你就别取笑我了。” 萧晴笑着摆手,脱下了羽绒服,里面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,搭配简单的牛仔裤,清新又自然。
“哪是取笑,是真的!”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凑过来,是当年班里的学习委员张弛,现在在**读计算机,“萧晴,你行啊!都上阳城春晚了!我们全家看的时候,我妈指着电视说,‘看!那不是你高中同学吗!’可给我爸妈激动坏了,非要我找你签名呢!”
这话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和附和。
“是啊萧晴,没想到你学播音主持,这么快就混出头了!”
“跟郭西临搭档什么感觉?紧张坏了吧?”
同学们围拢过来,七嘴八舌,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好奇和与有荣焉的骄傲。在这个小县城里,能上省卫视春晚,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。
萧晴被围在中间,耐心地回答着大家的问题,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。她能感觉到,同学们对她的态度,与对班里那些考上清华北大、常春藤的同学的敬佩不同,更多了一种对“明星”、“公众人物”的好奇和一点点距离感。她是他们当中“不一样”的那个。
艺术生,尤其是播音主持这类专业,在当年他们那个纯粹追求分数和排名的重点班里,算是少数派甚至是“异类”。萧晴和另外几个学美术、音乐的同学,是班里为数不多的“色彩”。
聚会的气氛很快热烈起来。大家聊着各自的大学趣事,吐槽着专业的艰深,畅想着模糊的未来。有人已经在规划考研去更好的学校,有人拿到了名企的实习offer,有人在为出国做准备。话题也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现实——就业前景、薪资待遇、城市选择。
“萧晴,你们这行,是不是特别看关系、看资源啊?” 一个读经济的男生,带着几分探究问道,“像你这次能上春晚,是不是有什么……嗯,机缘?”
这个问题问得不算委婉,瞬间让热闹的场面安静了几分,大家都好奇地看向萧晴。
萧晴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动,脸上笑容不变,心里却叹了口气。她知道,这个问题迟早会来。
“算是机缘吧,”她语气平和,没有回避,“原定的演员因为大雪航班延误来不了,导演组临时在阳传找能救场的学生,我们学长推荐了我。” 她省略了亚明和万鹿鸣可能存在的间接影响,只突出了“救场”和自身专业过硬这一点,“主要是时间紧任务重,熬了几个通宵排练,幸好没搞砸。”
她说得轻描淡写,但“救场”、“通宵排练”这些词,还是让同学们感受到了背后的不易。
“那也是你专业能力强,机会来了才能抓住。” 李薇适时地接话,化解了微妙的尴尬,“不像我们,天天跟法典、代码死磕,秃头风险直线上升。”
大家又笑了起来,话题被引开。
但萧晴的心,却因为刚才那个问题,泛起了一丝涟漪。同学无心的提问,却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。资源、关系……这些词,在她与万鹿鸣那段模糊不清的关系中,显得格外敏感。她不禁又想起那晚他质问的语气,以及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无法确定的问题——她在他心里,究竟算什么?有没有一丝可能,能够撼动林凤那样明媒正娶的、与他地位匹配的妻子的位置?
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无力。现实不是童话,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前提是她本身就是贵族。而她与万鹿鸣之间,横亘着的是身份、地位、阅历以及一纸婚约的巨大鸿沟。
聚会继续进行,气氛重新变得热烈。同学们互相敬酒,回忆青春,畅谈未来。萧晴也努力融入其中,与老同学笑闹,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心无旁骛的女孩。
然而,在她心底某个角落,那份因万鹿鸣而起的波澜,并未真正平息。他的道歉和思念是真的,但现实的阻碍和不确定性,也是真的。她无法像同学们规划职业路径那样,去规划与他的未来。那是一片布满迷雾的未知领域,每一步都可能踏空。
就在这时,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。她借口去洗手间,走到走廊安静的角落,拿出手机。
是万鹿鸣发来的微信。
没有文字,只有一张照片。照片拍的是阳城熙和园公寓的落地窗,窗外是阳城璀璨的夜景,与明水县此刻的宁静截然不同。照片的一角,隐约能看到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。
他没有说话,但这张照片却仿佛无声地传递着某种信息——他在那个繁华却可能孤独的城市里,想起了她。
萧晴看着这张照片,手指悬在屏幕上方,久久没有回复。同学聚会的喧嚣从包厢门缝中隐约传来,与她此刻安静站立的身影形成鲜明对比。一边是清晰、按部就班、充满确定性的同学少年路;一边是模糊、充满诱惑与风险、前途未卜的成人情感世界。
她需要时间,需要空间,更需要想清楚,自己究竟想要什么。无论是事业,还是感情。她转身,深吸一口气,脸上重新挂上笑容,推开了包厢门,重新融入了那片属于“天之骄子”的热闹之中。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眸深处,多了几分这个年龄少有的思量和沉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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