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初五,端阳。沧江北岸,望江亭。
江风吹过,拂动亭中三人的衣袂。石桌上摆着三盏清茶,一局棋盘。棋局未开,论辩先行。
谢玄执黑,沈清禾执白,李晏作为见证。
这是沧州与北境议和后的首次正式会面,也是谢玄提议的“三日之辩”。主题只有一个:在这礼崩乐坏、群雄逐鹿的乱世,究竟该用强权一统天下,还是以仁德化育万民?
“沈姑娘,”谢玄落座,青衫整洁,神色平静,“谢某先陈述事实。我辅佐萧侯五年,北境五州人口从一百二十万增至一百五十万,田赋年收入从八十万石增至一百二十万石,境内再无盗匪,商路畅通无阻。这些都是‘霸道’的成果,用强硬手段扫清积弊,用高度集中的秩序约束人心。”
他推过一卷账簿:“这是北境三州去年秋收的数据。萧侯推行‘军屯制’,将无主的荒地分给将士家眷耕种,并给予三年免税。去年军屯产粮四十万石,养活了五万边军的家眷。”
沈清禾接过账簿,快速阅览。数据详实,条理清晰,确实是显着的政绩。
“谢先生所言不虚。”她放下账簿,“但我想请教,北境新增的三十万人口中,有多少原是流民和佃户?军屯产粮四十万石,分摊到将士家眷头上,人均八石,是否足够温饱?”
谢玄一时语塞。
“再者,”沈清禾继续说,“萧侯以强权夺取北境,五年间大小战事十七场,阵亡将士数量多少?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又有多少?谢先生可曾有过统计?”
亭中一时寂静,只有江风吹过的声音。
“战争难免牺牲,”谢玄缓缓道,“但快速的痛苦好过长久的折磨。若不采取果断措施,北境至今仍会是蛮族侵扰、豪强割据、民不聊生的局面。”
“所以谢先生信奉‘效率至上’。”沈清禾直视他,“用最短的时间、最小的代价,获得最大的收益。为此,可以牺牲部分人的利益,可以接受流血,可以压制不同意见。”
“是。”谢玄坦然承认,“乱世好比重病,须用重药。温和的改良只会延误时机,最终让问题无法挽回。”
“那么敢问谢先生,”沈清禾端起茶盏,“您这剂‘重药’,药方是什么?疗程是多久?有何副作用?病况稳定后,又该如何调养?”
这一连串问题,让谢玄陷入沉默。
沈清禾放下茶盏,声音清晰:“我替先生回答。药方是‘强权集权,军政一体’;疗程是‘直至天下统一’;副作用是‘大量伤亡,民生困苦,人心惶恐’;病况稳定之后……或许再无稳定的可能,因为整个社会已经习惯了强权控制,再也无法脱离。”
谢玄的脸色微变。
“先生请看沧州。”沈清禾指向江南,“我们治理三州,不用强权,而用‘建设之道’。我们不破坏,我们建设。我们不发动战争,而是修建水利、改良农具、推广纺织、普及教育。去年三州人口增加一成,田赋增加两成,命案率下降三成,识字率从百分之五提升至百分之十五。”
她也推过一卷账簿:“我们统计的,不止是人口和赋税。我们还统计人均寿命、孩童入学率、工匠收入、女子就业率……这些项目,谢先生可曾统计过?”
谢玄翻开账簿,目光变得凝重。
“先生信奉效率,”沈清禾继续道,“但效率有不同层面。萧侯的效率,是‘统治效率’如何最快地控制人口和土地。而我们的效率,是‘发展效率’如何让每个人都生活得更好,让社会整体得到发展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一字一句地说:“霸道可使天下在短期内安定,但仁道才能使天下长治久安。因为霸道的基础是恐惧和强力,一旦强力衰退,被压制的恐惧就会转为反抗;而仁道的基础是民心和希望,民心的向背,才是决定政权稳固的真正因素。”
江风忽然变急,吹得亭中帘幕剧烈摆动。
谢玄久久没有说话。他低头看着账簿上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统计项:人均寿命、识字率、女子就业……这些他从未关注过的事情,此刻却严重动摇了他坚固的信念。
“沈姑娘,”许久,他才用有些干涩的声音开口,“你的‘仁道’,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看到成效?”
“一代人,甚至更久。”沈清禾坦然回答,“但我们不急于求成。因为我们相信,每一个生命都应得到尊重,每一点进步都值得等待。我们宁愿速度慢一些,也要确保这条路走得稳固,走得正确。”
她看向李晏:“殿下可愿等待?”
李晏握住她的手:“我愿意等。不只我愿意,我还要让我的后代子孙,都走这条路。”
谢玄望着两人交握的手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。
第二日,辩论继续。
这次是李晏与谢玄对弈,沈清禾在旁观看。
“谢先生,”李晏落子,“昨日清禾所言,其实还涉及一个更深层的问题,技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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