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启十二年,腊月十五。
今日忠勇侯府里难得有几分闲适。祭祖的忙碌刚过,下人们正按部就班地洒扫庭院,准备着过年的物什,空气里浮动着尘埃落定的安宁。
林默刚眯瞪了一会儿,正琢磨着晚膳是吃那道新学的胭脂鹅脯,还是稳妥地来碗热腾腾的鸡汤馄饨,就被一阵由远及近、尖锐又夸张的喧哗声硬生生吵醒了。
“哎呦喂!可算是到了!这京城的路可真够颠的!姑奶奶!姑奶奶在哪儿呢?我们来了!”
那嗓门又高又亮,带着一股子市井的泼辣劲儿,瞬间把侯府午后那点宁静祥和搅得七零八落。
偏厅里,周氏正与孙氏核对年礼单子,闻声都蹙起了眉。
孙氏更是手一抖,单子险些滑落,低声道:“是……我嫂子钱氏。”
话音未落,,门帘“哗啦”一响,只见一个穿着绛紫色遍地金罗褙子,底下配了条十分鲜亮的桃红色罗裙妇人,拉着一个同样穿红着绿、满脸不情不愿的少女,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。
妇人发间见缝插针地堆满了首饰的,发间钗环叮当,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大箱小笼、累得气喘吁吁的仆役。
正是孙氏的娘家嫂子钱氏和她女儿。
钱氏一进来,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就先把偏厅扫了一圈,嘴里啧啧有声:“哎呦,这侯府就是不一样哈!瞧这摆设,这气派!就是这花瓶……”
她指着多宝阁上一个前朝官窑的青瓷瓶,“好看是好看,就是中看不中用,插花都嫌口小,不如我们那儿的瓷缸实惠!”
她全然不顾周氏与孙氏僵住的脸色,一把拽住孙氏的胳膊:“我说姑奶奶,你可让我们好找!这一路累死个人了!你也不派个人去接接我们!”
“赶紧的,给我们安排个宽敞亮堂的院子!这大包小包的,可别磕着碰着了!”
那架势,不像来走亲戚,倒像是回家了。
孙氏被她扯得一个趔趄,脸涨得通红,讷讷地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钱氏目光一转,落到周氏身上,立刻堆起更热情的笑容:“这位就是侯夫人吧?真是端庄大气!”
“早就听我们姑奶奶说了,您最是和气不过了,往后我们娘俩在府里,全仗您照应了!”
周氏勉强维持着风度,点了点头:“钱夫人一路辛苦,先安顿下来歇歇脚吧。”
“歇什么呀!还没给老夫人请安呢!那多失礼!” 钱氏一拍大腿,不由分说,拉着女儿就往外走,“快,带我们去老夫人那!”
孙氏拦阻不及,只能和周氏对视一眼,无奈地跟了上去。
瑞安堂里,林默刚被吵醒,正没好气地喝着茶,就见门帘一掀,一股香风混合着外面的寒气涌了进来,紧接着就是钱氏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:
“哎呦!这位就是亲家老夫人吧!给老夫人请安!早就听说您老人家最是仁慈宽厚,菩萨心肠!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!瞧瞧这通身的气派!”
钱氏眼珠子飞快地扫过林默身上的貂裘和屋里的陈设,脸上的笑容热切得几乎要溢出来。
“我们这初来乍到,千里迢迢来投奔我们姑奶奶,在这人生地不熟的,可就全指望您老人家多照应、多指点啦!”
“有什么活儿,您也尽管吩咐!有什么好处,也别忘了我们娘俩就行!”
林默林默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,只垂着眼皮吹了吹茶沫。
她声调平平:“来的都是客,不过侯府有侯府的规矩。既然来了,就守着。”
她目光平淡地扫过钱氏那张笑容凝固的脸,和后面那个眼神乱瞟、一脸挑剔相的少女,语气毫无波澜:
“我这儿,不养闲人,更不伺候祖宗。有什么事儿,跟你妹子孙氏说去,别到我跟前晃悠,我对大嗓门过敏。”
这话像块冷铁,砸得钱氏嘴角抽搐,脸色由红转青,再由青转白,精彩纷呈。
她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客气、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亲家老夫人。
就在这时,萧明珩恰好从外面回来,想来瑞安堂请个安。在瑞安堂门口听见里面的动静,他伸脚拐了个弯,就准备直接回自己院子。
钱氏的女儿一眼瞥见这身姿挺拔、容貌俊朗的少年郎,眼睛顿时亮了,也忘了刚才的尴尬,挣脱她母亲的手就凑了上去。
她捏着嗓子,娇滴滴地问:“这位哥哥是哪房的呀?生得可真俊!叫什么名字呀?”
萧明珩脚步都没停一下,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,径直走了过去,留下那少女僵在原地,手还伸在半空。
跟在后面看情况的楚婉儿恰好目睹了全程,一个没忍住,“噗嗤”笑出了声。
钱氏女儿猛地回头,狠狠瞪了楚婉儿一眼,脸上又是羞又是恼。
钱氏看着女儿吃瘪,自己又碰了一鼻子灰,再看看林默那副“没事就滚”的表情,和周氏、孙氏那爱莫能助的眼神,只觉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,却又不敢在瑞安堂发作,只能硬生生憋着,那张脸,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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