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弘毅又熬了一个通宵。
书房里的灯烛换过三遍,窗外从漆黑一片到泛起蟹壳青。
萧弘毅将散落在数百份文书中的关键信息,提炼、汇总,制成了一张清晰简明的表格,并附上了所有原始文书的编号和出处。
当最后一笔落下,窗外晨光熹微,鸟雀开始在枝头啁啾。
萧弘毅搁下笔,长长舒了一口气,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。疲惫是真疲惫,但心里却有一股久违的踏实感。
明日,这份东西便会摆在张枢密的案头。
与此同时,城外庄子上,另一场较量也到了临界点。
老王被单独关在庄内一处加固过的仓房里,门外日夜有人看守。
三餐不缺,伤口也有人换药,但绝不允许踏出房门半步,更无人告诉他老娘和孙子究竟被带去了何处。石斛那日冷冰冰的话,日夜在他脑子里回响。
起初几天,老王还硬撑着,问什么都摇头,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。
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,外面毫无动静,没有新的联络暗号送进来,还要日夜担心第二波杀手什么时候来——或者有,被侯府的人挡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。
这种悬在半空、不知何时坠落的恐惧,比当头一刀更难熬。
他整夜整夜睡不着,一闭眼就是噩梦。
梦见老娘和孙子倒在血泊里,眼睛还睁着看他;梦见疤脸男人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;梦见柳姨娘当年将庄头钥匙塞进他手里时,那看似亲热实则冰凉的手指……
恐惧、悔恨、对家人的担忧,还有对主人手段的深深畏惧,日复一日地啃噬着他。
他肉眼可见地迅速萎顿下去,眼窝深陷,鬓边竟在这几日里添了不少灰白。
终于,在杀手事件后的第七天夜里,老王绷不住了。
石斛被请到仓房时,老王蜷在屋角一堆干草上,头发蓬乱如草窝,眼神涣散,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,只有嘴唇在不停地嚅嗫。
“……我说……我都说……”他声音嘶哑,几乎听不清字句。
“求求你们……保住我娘,保住我孙子……他们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不知道啊……都是我,都是我贪心,是我糊涂……”
石斛没说话,只让人端了碗温水放在他面前,自己拉了把椅子,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坐下,静静等着。
老王双手颤抖着捧起碗,喝了几口,水顺着嘴角流下,他也顾不上擦。
放下碗,他抬起浑浊的眼睛,试图聚焦看清石斛的表情,准备开**代,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,天旋地转,身子一歪,便软软地瘫倒下去了。
城外的庄子在晨雾中苏醒,一切看似如常。
几辆运送米粮菜蔬的板车,在早饭后吱吱呀呀地驶离庄子,前往城中侯府及几处铺子送货。这样的车队每日都有,并不引人注意。
其中一辆板车,在厚重的麻袋和菜筐掩盖下,藏着一个用旧毡毯裹得严严实实的人。
老王嘴里塞着布,眼睛被蒙着,手脚被捆住,像一袋不起眼的货物,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晃动。
马车从侯府西北角的杂役门悄无声息地驶入,径直去了最僻静的后罩房附近一处独立小院。这里是林默早年安排的一处静室,寻常不待人,极为隐蔽。
人被抬进屋内,放在了椅子上。
石斛示意,有人取下了蒙眼的布条和口中的布团,用冷毛巾擦了擦老王的脸,又掐了掐他的人中。
药效将过未过,老王在不适的刺激下,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呻吟,缓缓醒转。
老王视线模糊,他茫然地眨了眨眼,涣散的目光费力地聚焦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脚下光洁的青砖地面,然后是前方不远处一双女子的绣鞋。
他一点一点地抬起头,顺着素雅的裙裾向上看去,越过端放在膝上的双手,最终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。
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的,正是忠勇侯府的老太君,林默。
老王混沌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敲击,他膝盖一软,根本支撑不住身体,“扑通”一声从凳子上滑落,彻底瘫跪在冰冷的地砖上。
石斛上前,将他口中的布团取出,又解开了他手上的绳索,然后退到林默身侧,沉默而立。
林默没催他,只端起手边的茶盏,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。
老王伏在地上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:“……老、老太君……奴才……奴才该死……奴才什么都说,只求……只求老太君开恩,饶我老娘和孙子一条贱命……”
“你的命,你全家的命,现在不在我手里,也不在侯府手里。”林默放下茶盏。
他哆嗦着,艰难地组织语言:“是,是……是柳姨娘。她当年……”
林默打断了他:“柳姨娘?哪里还有柳姨娘,你想好了再说。”
老王慌忙改口,头磕在地上砰砰响:“奴才糊涂!奴才该死!是……是府里从前那位柳氏!是柳氏!”
“柳氏在府里得势后,没多久就把我弄来了这个庄子……当庄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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