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放卡车的引擎声沉闷如雷。
像一头刚犁完十亩地的老黄牛,呼哧带喘地怼到了轧钢厂的后门。
这是保卫科的地盘,平日里,这里的干事一个个眼高于顶。
不管是送菜的驴车,还是拉废料的板车,到了这儿都得停下。
接受那双像探照灯一样的眼睛,从头扫到脚。
这叫规矩。
但这会儿,夕阳把卡车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那个年轻的保卫科干事,刚要把哨子塞进嘴里,手里的红白栏杆刚要往下压。
眼神一撇,透过满是尘土的前挡风玻璃,他看见了副驾驶上坐着的人。
何大华。
此时的何大华,正侧着头看着窗外,指尖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。
神情淡得像是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。
干事的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,到嘴边的哨声硬生生被咽了回去,憋得他脸红脖子粗。
“咔哒。”
栏杆被猛地抬起,直指苍穹,干事站得笔直,甚至有些慌乱地举起手,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。
眼神里全是敬畏,他甚至都没敢看一眼车斗里拉的是什么。
老王握着方向盘,脚下油门一踩。
卡车轰隆一声,卷起一阵黄土,大摇大摆地开了进去,轮胎碾过路面上的减速带。
那厚实的橡胶轮胎,被压得几乎贴到了轮毂,发出沉重的“吱嘎”声。
听着就让人牙酸,这车,沉,死沉。
食堂后院。
李怀德背着手,像个拉磨的驴,在空地上转了起码有五十圈。
地上的土都快被,他那双皮鞋蹭掉了一层。
食堂主任老刘跟在他屁股后面,手里攥着一条抹布,紧张得直搓手。
“李厂长,这…这都快四十分钟了。”
老刘看了看天色,语气里带着几分没底。
“何厂长说半小时就能弄来肉,这…这能行吗?”
“咱这后厨的大锅水都烧开了,要是没米下锅,那一车间几十号工人能把咱俩给生吞了。”
李怀德停下脚步,眉头拧成了个川字,他心里也在打鼓。
半小时?
就算是去供销社抢,半小时也抢不来几百斤肉啊。
那是肉,不是大白菜,现在的四九城,肉票比黄金都金贵。
何大华就算再有本事,也是刚上任不久,难不成还能凭空变出来?
“闭嘴!”李怀德烦躁地瞪了老刘一眼。
“何厂长那是神仙手段,你懂个屁!”
“让你烧水你就烧水,哪那么多废话?”
嘴上虽然硬,但他心里也虚,要是何大华真弄来几筐冻得邦硬的猪仔,或者是那全是骨头的排骨。
这大块肉管够的海口可就夸炸了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。
李怀德眼睛一亮,脖子伸得像只被掐住的大鹅。
“来了!”
绿色的解放卡车,倒着屁股,一点一点挤进了后院狭窄的大门。
车身晃晃悠悠,钢板弹簧被压得几乎成了直线。
“这……”
李怀德是搞后勤的老油条,眼毒得很,光看这车身的吃重程度,心里就猛地一颤。
这分量,不对劲啊。
就算是拉了一车石头,也就这动静了吧?
车停稳,何大华推门跳了下来,动作利落,连衣角都没皱一下。
他也没废话,甚至没看一眼迎上来的李怀德,只是随手拍了拍冷硬的车斗铁板。
“咚咚。”
声音沉闷,回响厚重。
“卸货。”两个字,言简意赅。
司机老王早就等不及了,这一路,他感觉自己拉的不是猪,是两座金山,心惊肉跳生怕被人劫了道。
他手脚麻利地爬上车斗,一把扯住了帆布的一角,用力一掀。
“哗啦。”
帆布像波浪一样翻滚着滑落,夕阳正好打在车斗里。
那一瞬间,整个后院仿佛都被照亮了。
白,惨白中透着粉嫩,那是脂肪特有的光泽。
一种近乎神圣的,充满了原始诱惑的油光,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。
“嘶。”
后院里响起了一片整齐划一的抽气声,就像是一群人同时得了哮喘。
李怀德的眼珠子,差点直接从眼眶里弹出来贴在猪皮上。
他那两条腿,平时也是走惯了红地毯的。
此刻却像是面条一样,软得不像话。
如果不是手快扶住了车帮,他这会儿已经给这两头猪跪下了。
六扇,整整六扇,不是那种瘦骨嶙峋,肋骨像搓衣板一样的任务猪。
是圆滚滚,肉乎乎,膘肥体壮的大肥猪!
收拾得干干净净,猪皮上连根杂毛都没有。
甚至因为刚从那神秘空间取出来,猪身上还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。
那是新鲜的证明,在这个只要有一点油星子就能让人疯狂的年代。
这六座肉山,就是最顶级的视觉暴力。
李怀德喉结剧烈滚动,发出“咕咚”一声巨响。
“这……这这这……”
他指着猪,手指头都在哆嗦。
“特级,这绝对是特级猪肉!”
“供销社过年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么好的货色!”
食堂的后门,吱呀一声开了。
傻柱手里拎着把菜刀,脸上挂着那副谁欠他二百吊钱的表情,晃晃悠悠走了出来。
“嚷嚷什么呢,嚷嚷什么呢?”
“不就是弄点肉么,至于跟见了亲爹似的……”
话音未落,傻柱的视线扫到了车斗里。
那一刻,时间仿佛在他身上按了暂停键。
他那张平时总是带着三分不屑,七分混不吝的脸,瞬间僵硬。
接着,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,像潮水一样涌上来。
“当啷!”
手里那把磨得飞快的菜刀,直接脱手。
砸在水泥地上,火星子四溅,差点剁了他自个儿的脚面。
可傻柱连躲都没躲,他就像是被勾了魂一样,一步一步,甚至有点踉跄地走到车边。
伸出手,那双常年颠勺,满是老茧的手,此刻却温柔得像是在抚摸刚出生的婴儿。
轻轻地,在猪后座那厚实的肥膘上按了一下。
指尖传来的触感,冰凉,紧致,充满了弹性。
“我的个乖乖……”
傻柱的声音都在颤抖,带着一种厨子对顶级食材的本能敬畏。
“这膘…起码两指厚!”
“这是哪儿养的神仙猪啊?这要是炼出油来,那一勺子下去,能香死个人!”
他猛地转过头,看向正靠在车门边抽烟的何大华。
眼神彻底变了。
如果说之前他对何大华是畏惧和亲情的依赖。
那么现在,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膜拜,那是对强者的绝对臣服。
“叔!”这一声叔,叫得那是撕心裂肺,情真意切。
“您是我亲叔!”
傻柱眼眶子都红了,激动得手舞足蹈。
“我何雨柱这辈子没服过谁,就算是当年那几位御厨,我也就服半个。”
“今儿个,我给您磕一个都成!”
“只要您以后能让我天天做这种肉,您就是让我去把杨厂长的办公室点了,我也绝不含糊!”
何大华吐出一口烟圈,烟雾缭绕中,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。
仿佛弄来这两头惊世骇俗的大肥猪,跟路边买两斤大白菜没什么区别。
“少贫嘴。”何大华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磕头就免了,把你的看家本事拿出来。”
他指了指车斗里的那堆猪下水。
猪肝,猪肺,猪大肠,堆在一起,红白相间。
“今晚时间紧,先把这猪下水和猪血处理了。”
“做一个杀猪菜,记住,多放辣子,多放葱姜蒜,油给老子下足了。”
何大华顿了顿,眼神扫过傻柱。
“一车间的专家和技术骨干,还在那是饿着肚子干活。”
“得先把那股子香味散出去,给他们提提神,垫垫底。”
“至于那几扇大肉……”何大华眯了眯眼。
“连夜分割,明天中午,全厂会餐,我要让每个人碗里都有肉片子。”
傻柱站直了身子,把胸脯拍得砰砰响。
“得嘞,叔,您就瞧好吧!”
“今儿个这猪下水要是做不出龙肉的味儿来,我何雨柱把脑袋拧下来给您当球踢!”
说完,傻柱转身冲着那帮早就看傻了眼的帮厨吼了一嗓子。
“都愣着干什么?看戏呢?”
“赶紧的,抬肉,烧水,备料!”
“马华,去把库底那两坛子陈年老酒给我搬出来。”
“今儿个咱们食堂,要过年了!”
一帮小伙子像是打了鸡血一样,嗷嗷叫着冲了上去。
几百斤的猪肉,几个人愣是给抬出了急行军的气势。
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,不,比翅膀还快。
那是顺着风飘的,一车间的工人们还在挥汗如雨。
炉火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庞,汗水顺着安全帽的带子往下流。
虽然干劲足,但肚子也是真饿,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咽口水,那是生理本能,控制不住。
宣传科。
许大茂正翘着二郎腿,手里捧着个茶缸子,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“六扇猪?”许大茂撇了撇嘴,脸上全是嫉妒扭曲出来的酸意。
“吹吧就,这年头谁能弄来这么多猪肉?”
“这何大华,绝对是投机倒把,这要是举报上去,一抓一个准……”
话虽这么说,但他那双绿豆眼却不自觉地往窗外瞟。
鼻子也忍不住抽动了两下,心里跟猫抓似的,他也馋啊,那可是肉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