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大华肩膀微微一抖,避开了李怀德的手。
那双深邃的眸子冷冷地,扫过刘埠竹捧着的新馒头,眼神如刀。
刘埠竹手一抖,新馒头差点掉地上,吓得连连后退。
食堂里,上千名工人,几千双眼睛,此刻死死地盯着场地中央。
只见何大华捡起那个沾满灰尘、油污,甚至还带着,鞋底花纹印记的馒头。
他没有用手去擦,也没有吹掉上面的灰。
就这么直直地,送到了嘴边。
“咔嚓。”一口咬下。
在这寂静得有些诡异的食堂里,所有人仿佛都听到了,牙齿和沙砾摩擦发出的,那种令人牙酸的声响。
那是地上的沙子,是尘土。
何大华的面部肌肉,微微抽动了一下,显然这口感极差,硌牙还带着一股土腥味。
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喉结滚动,硬生生将那口,混着沙子的馒头咽了下去。
紧接着,是第二口,第三口。
那个被所有人嫌弃、被踩在脚底下的脏馒头,就这么以一种方式,消失在何大华的嘴里。
李怀德只觉得头皮发麻,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。
狠人。
这他妈才是真正的狠人!
这不仅仅是作秀,这是把自己的尊严踩在地上摩擦。
然后再把这股狠劲儿变成鞭子,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。
傻柱看着这一幕,双腿一软,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,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:
“叔,我错了,我真错了……”
秦淮茹捂着嘴,脸色苍白如纸,身体抖得像筛糠。
她想过何大华会发火,会骂人,甚至会开除她。
但她万万没想到,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厂长,会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们的“浪费”。
这种无声的谴责,比指着鼻子骂祖宗十八代还要让人无地自容。
直到整个馒头被吃完,何大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,又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污。
他转过身,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。
原本喧闹、充满汗臭味和饭菜香的食堂,此刻安静得像一座坟墓。
工人们手里的饭盒都端不住了,有的甚至愧疚地低下了头。
“觉得脏吗?”何大华开口了,声音低沉。
但是却通过食堂拢音的结构,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没人敢接话。
“我也觉得脏。”
何大华自嘲地笑了一下:“牙碜,还有股子土腥味,说实话,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东西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突然变得锐利,声音陡然拔高:
“但现在正是国家困难之时,在外面哪怕一个沾着屎尿的馒头。”
“放在路边,就能让几个人打破头,能救活几条人命。”
轰!
这一句话,直接让所有人为之一震。
是啊,现在外面吃观音土、乡下的枯骨,不断的刺激着他们的神经。
不少上了年纪的老工人,眼圈瞬间红了。
何大华指着地上的油渍,指着还没爬起来的傻柱,又指了指面无人色的秦淮茹和韩梅梅。
“这白面,是农民兄弟面朝黄土背朝天,一滴汗摔成八瓣种出来的。”
“这上面的每一粒粮食,都是国家从牙缝里省下来,给咱们工人阶级补充体力的。”
“国家给你们吃饱,是让你们有力气去炼钢,去建设,去为祖国造枪造炮。”
何大华猛地往前跨了一步,身上的气势如排山倒海般压来,吼声如雷:
“不是让你们吃饱了撑的,在这里争风吃醋,在这里浪费粮食的。”
“我看你们不是肚子饿了,是皮痒了,是思想坏了,是忘本了。”
这一番话,骂得所有人抬不起头。
就连平日里最喜欢,道德绑架别人的易中海。
此时也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,仿佛被人,当众狠狠扇了几巴掌。
他本能的想用几句场面话,来缓和气氛,但他张了张嘴,发现自己在这个厂长面前,连个屁都不是。
人家敢吃带屎带尿的馒头,你敢吗?
你不敢,你就没资格说话!
“好!”
人群中,不知道是谁带头,喊了一声好。
紧接着,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潮水般爆发出来。
“厂长说得好。”
“咱们不能忘本啊!”
“这才是好领导,这才是咱们工人的带头人。”
工人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。
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谁对粮食亲,谁就是他们的亲爹娘。
何大华今天的举动,哪怕是演戏,那也演到了他们的心坎里。
更何况,那咯吱作响的咀嚼声,做不了假。
听着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叫好声,李怀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他看着何大华挺拔的背影,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。
这一局,何大华赢麻了。
不仅仅是立威,更是直接跨过了中层干部,跟底层几千名工人建立了某种精神上的联系。
从今往后,谁敢在轧钢厂说何大华一句坏话,恐怕不用何大华动手,这些工人都能把那人喷死。
待掌声稍歇,何大华抬手压了压。
现场瞬间又恢复了安静,令行禁止,恐怖如斯。
他转过身,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三人组身上,眼神瞬间从刚才的激昂转为冰冷。
“感动完了,该算账了。”
何大华的声音很轻,却让傻柱三人如坠冰窟。
“何雨柱。”
“叔,厂长,我……”傻柱跪在地上,想爬起来又不敢。
“身为食堂班长,公器私用,在工作岗位上搞男女关系,带头浪费粮食。”
何大华语气淡漠道:“从今天起,撤销你食堂班长的职务。”
“下放到翻砂车间,去给我搬钢锭,什么时候把你那身臭毛病改了,什么时候再回来摸大勺。”
“啊?”
傻柱傻眼了,翻砂车间?
那是全厂最苦最累的地方,那是人干的活吗?
“怎么,嫌轻了?不想干就给我滚蛋,回你的四合院当该溜子去。”
“干,我干,我干。”
傻柱吓得连连磕头,这年头丢了工作,那就等于丢了命。
处理完傻柱,何大华看向韩梅梅。
韩梅梅此时早没了刚才那股泼辣劲儿,哭得梨花带雨:
“厂长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8
“物资科你不用待了。”何大华冷冷道:“既然精力这么旺盛,去清洁队报到,负责打扫全厂厕所一个月,让你好好闻闻,到底是粮食香,还是大粪香。”
韩梅梅两眼一翻,差点晕过去。她一个大姑娘,去扫厕所?
这以后还怎么嫁人?
最后,何大华的目光落在秦淮茹身上。
秦淮茹此时心中充满了绝望。
她最擅长的眼泪攻势,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完全失效了。
“秦淮茹。”
“厂,厂长……”秦淮茹声音颤抖。
“在公共场合聚众闹事,破坏生产秩序,恶意索要公家财物。”
何大华厌恶地皱了皱眉:“扣发三个月工资,全厂通报批评,另外,那个掉地上的馒头,你不是嫌脏吗?”
何大华指了指地上剩下的那个馒头,还有翻倒的剩菜。
“把它捡起来,吃下去,吃不完,明天你就不用来上班了。”
秦淮茹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不可置信。
让她当着全厂几千个男人的面,把地上的脏馒头捡起来吃了?
这比杀了她还难受,这以后她在厂里还怎么做人?
“怎么,我的话不好使?”何大华眯起眼睛。
“吃,我吃。”秦淮茹崩溃了大哭,眼泪鼻涕混在一起。
为了那个铁饭碗,为了家里的几个孩子,她没得选。
她颤抖着伸出手,抓起地上那个混着菜汤和泥土的馒头。
在几千道或是嘲讽、或是怜悯、或是冷漠的目光中,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。
那种屈辱感,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。
而何大华,看都没再看她一眼。
他转过身,大步流星地向食堂外走去。
李怀德、刘埠竹,还有一众厂委干部,如同众星捧月般紧随其后。
路过人群边缘的时候,何大华脚步微微一顿,侧头看了一眼缩在人群里的许大茂,和脸色铁青的易中海。
只一眼,吓得许大茂手里的饭盒,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还好他还没来得及打饭菜,要不然又得多一个浪费粮食的。
何大华嘴角勾起,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,没有说话,径直离去。
但这无声的警告,比千言万语都要沉重。
回到办公室,何大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搪瓷缸子,狠狠漱了几口水。
刚才那馒头里的沙砾,磨得牙龈生疼,嘴里那股土腥味久久不散。
“笃笃。”
门被敲响,警卫员段鹏端着个铝饭盒走了进来。
这汉子眼圈微红,看着何大华,眼里满是敬畏与心疼。
刚才食堂那一幕,他在门口看得真切,心里堵得慌。
“厂长,食堂老刘特意给您开的小灶,这回绝对干净,您趁热吃点。”
段鹏轻轻的把饭盒放在桌上,生怕惊扰了,这位刚发完威的老虎。
何大华摆摆手,接过饭盒大口扒拉了两口饭菜。
刚才那一出,不仅是为了立威,更是为了把这帮,被安逸日子养废了的工人魂儿给招回来。
在这火红的年代,精神气儿不能散。
饭刚吃到一半,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,秘书小陈神色匆匆,额头上全是汗。
手里紧紧攥着一份,甚至还带着封漆的文件袋,连敲门都顾不上了。
“厂长,部里加急送来的红头文件,专人护送来的,绝密等级!”
何大华心头一跳,手里的筷子“啪”地一声拍在桌上。
他顾不上嘴角的油渍,一把接过文件袋,迅速拆开封条。
抽出信纸,目光扫过,他的瞳孔猛地一缩,脸色瞬间凝重到了极点。
信纸上字数不多,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,透着一股肃杀之气:
“责令红星轧钢厂,务必于半个月内,将代号‘911’的特种耐高温合金钢产量提升三倍,某重点项目急需,事关国防,不得有误。”
何大华缓缓合上文件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然后挥挥手,让二人先出去,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点燃,靠在座椅上默默的抽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