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蝉鸣,尚未达到盛夏的鼎沸,
却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宣告季节更迭的执拗,一声接一声,敲打着紧绷的神经。
倒计时的数字从两位数无情地跳到了个位数,最后凝固在刺眼的“3”上。
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,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水、风油精和纸张味道的、近乎悲壮的焦灼。
出租屋里,一种不同于往常的、带着离别前奏的忙碌气息悄然弥漫。
孟沅开始整理她的物品。她的东西本就不多,几件素净的衣物,
一些洗漱用品,以及那些占据了大半个空间的、厚重艰深的书籍。
她将它们一样样从书桌、从床头柜、从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取出,
分门别类地放好,动作依旧有条不紊,却比平时慢了些许,像是在完成某种郑重的仪式。
陆燃默默地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,面前摊开着最后的复习提纲,
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门外孟沅偶尔闪过的身影。
看着她将一本《泛函分析》仔细地擦去并不存在的灰尘,
看着她将那件常穿的白色衬衫折叠得棱角分明,
看着她把那个装着福利院孩子们信笺的浅蓝色笔记本,
小心地放入帆布包最内层的口袋……
每一个细微的动作,都像一根无形的线,牵扯着陆燃的心脏,越收越紧,带来一阵阵闷痛。
孟沅要走了。
这个认知,比高考本身,更让她感到恐慌和无所适从。
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,孟沅像一枚冷静而精准的楔子,
强行嵌入了她混乱无序的世界,为她劈开了一条通往光明的裂缝,也在她心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。
她无法想象,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后,这个出租屋里,
再也没有那抹清瘦的身影,没有那平稳的脚步声,
没有那令人安心的、混合着皂角和书卷气息的味道。
她会回到属于她的、更高更远的地方,
或许偶尔会想起这个曾经辅导过的高中生,但也仅此而已。
她们的人生轨迹,将如同相交后的直线,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,无限延伸,再无交集。
这种即将失去的预感,让陆燃感到一种溺水般的窒息。
孟沅整理行装的过程,比预想中更耗费心神。
指尖拂过那些熟悉的物件,总会不经意地带出一些画面——
女孩因为解不出题而烦躁地抓头发的样子,
高烧时脆弱依赖的眼神,拿到进步成绩单时的眼睛,
还有那个……短暂到几乎算是意外、却带着异常滚烫温度的拥抱。
孟沅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。
那个拥抱,超出了她对于“孩子气依赖”的认知范畴,带着一种过于炽烈和……
隐秘的情感,让她当时有一瞬间的错愕和本能的身体僵硬。
但她很快将其归因于陆燃过于激动的情绪和青春期特有的、表达方式上的不成熟。
她并未深究,也不打算深究。
她的任务即将完成。
陆燃的成绩已经稳定在一个相当不错的水平,只要正常发挥,前景可期。
陆思思也即将归来,履行她作为母亲的职责。
自己这个“临时监护人”的使命,已接近尾声。
她应该感到轻松,如同完成了一项耗时但结果不错的项目。
事实上,她也确实规划着离开后的生活——江大附近的租房,需要提前联系的导师,以及研究生阶段繁重的课业准备。
理性的大脑早已为她铺好了下一段路程。
然而,当她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却承载了近百个日夜的出租屋,
看到阳台上那盆因为无人打理而有些蔫头耷脑的绿萝,那是陆燃某次心血来潮买回来的,
听到隔壁房间里女孩因为焦虑而无意识用笔敲击桌面的细微声响时,
一种极其微弱的、类似于“痕迹”的东西,在她向来平静的心湖里,投下了一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石子。
她在这里留下了痕迹。
同样,这里,这个女孩,也在她按部就班的人生里,
留下了一段计划之外的、带着烟火气和……某种难以言喻的牵绊的插曲。
她摇了摇头,将这点莫名的情绪拂去。
理性告诉她,离别是常态,也是必然。
* * *
就在这种压抑的、暗流涌动的气氛中,陆思思风尘仆仆地回来了。
她这次回来,带着一种与前几次截然不同的、破釜沉舟般的气势。
巨大的行李箱里塞满了给陆燃买的新衣服、营养品和各种据说能“提神醒脑”的保健品。
她一进门,就给了陆燃一个结结实实的、持续时间过长的拥抱,声音带着哽咽:
“燃燃,妈妈回来了!这次妈一定好好陪你!你看你,都瘦了!”
陆燃有些不自在地接受了这个拥抱,目光却越过母亲的肩膀,看向站在客厅角落、神情平静的孟沅。
陆思思松开陆燃,立刻转向孟沅,脸上堆满了真挚的、几乎可以说是感激涕零的笑容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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