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穿透流觞水阁画室窗棂上薄薄的明瓦纸,在青砖地面投下几道清冷的光柱。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浮沉,空气里还残留着松烟墨的冷冽与一丝难以驱散的、源自青石砚的微涩石腥气。陆砚舟靠着墙壁闭目调息了一夜,经脉深处撕裂般的灼痛稍缓,但灵韵依旧枯竭如干涸的河床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感。
对面的圈椅上,江白鹭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。头微微歪向一侧,几缕碎发散落在苍白的颊边。她换上了老吴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干净素色布衣,右手搁在扶手上,五指无意识地微微蜷曲着——这个细微的动作,让陆砚舟紧绷的心弦松了一分。能动了,便是好的开端。只是那手臂经络深处被蚀文污染强行撕扯过的损伤,恐怕需要不短的时日才能彻底恢复。
他的目光落在画案中央的青石砚上。一夜过去,砚体冰凉,那点死寂的幽蓝斑点嵌在砚堂底部,如同凝固的毒液,再无半点波动。然而在“灵犀之眼”的感知中,砚台底部那道细微裂痕深处,金与蓝的丝线仍在永恒地角力,无声地消耗着彼此。天青石,星髓之力,墨池遗迹……昨夜在《金石考略》上看到的字句,沉甸甸地压在心头。
不能再等了。残卷斋暴露,无字楼的阴影无处不在,老头子那边……陆砚舟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晨气灌入肺腑,压下翻腾的思绪。他站起身,动作轻缓,不想惊扰疲惫的江白鹭。
“醒了?”清冷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响起。江白鹭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,那双眸子在晨光里清亮依旧,只是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虚弱。
“嗯。”陆砚舟应了一声,走到案边,小心地将青石砚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包好,收进怀里。那沉甸甸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,提醒着他肩负的重量。“我去趟苏老头那儿。”
江白鹭也站起身,左手习惯性地按向腰间,却按了个空——她的雁翎刀昨夜遗落在残卷斋的狼藉里了。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她眉头蹙了一下,随即恢复平静:“一起。残卷斋那边,灵捕司需要勘察现场,清点损失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你的店。”
陆砚舟没说什么,只是点了点头。两人推开画室沉重的木门,清晨微凉的空气裹挟着水阁前院隐约的丝竹声和早点香气涌了进来。一夜惊魂,恍如隔世。
残卷斋所在的窄巷,此刻已被灵捕司的灰衣捕快封锁。平日里的街坊邻里被挡在绳栏外,探头探脑,窃窃私语,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与好奇。陆砚舟和江白鹭出示了腰牌(江白鹭的腰牌昨夜也遗失了,但值守的捕快显然认得这位冷面校尉),穿过封锁线。
小院景象比昨夜更显狼藉。日光下,满地枯黄焦脆的书妖残骸、破碎的陶罐木屑、被灵韵风暴撕扯得不成样子的书籍纸张,混杂着泥泞,铺满地面。廊柱上还残留着幽蓝麻痹光束擦过的焦痕。一股淡淡的腥甜混合着纸灰和泥土的味道,挥之不去。
江白鹭一进院子,立刻有负责现场的捕头上前低声汇报。她神色冷肃,一边听着,一边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,尤其在书妖核心崩解处那半片焦黄符纸角的位置停留许久,又抬头望向对面空荡荡的屋檐,眼神如刀。
陆砚舟的目光则越过了满院狼藉,径直投向那扇紧闭的、属于苏玄青小屋的木门。门扉依旧冰冷地拒绝着一切。
他走到自己那间被书妖肆虐过的修复室门口。门板歪斜,里面更是一片狼藉。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,弯腰,从倾倒的工具架下翻找出一个半瘪的皮囊——里面装着研磨好的朱砂粉,还有一支幸存的狼毫小笔。
然后,他转身,不再看自己的残局,径直走到苏玄青的门前。晨光勾勒出他挺直却依旧带着疲惫的背影。他深吸一口气,对着那扇紧闭的门扉,双手抱拳,深深一揖到底。
“弟子陆砚舟,昨夜遭逢大敌,险死还生,幸赖师父所赐青石砚,方得保全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清晨的寂静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,“砚台玄妙,弟子已略窥一二。然敌人窥伺在侧,此处已成险地。弟子斗胆,欲以砚为基,重设护障,守护师父清修与这方寸之地。请师父…验看。”
长揖不起。
院内忙碌的灵捕司捕快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,目光投向这边。江白鹭也停止了询问,静静看着陆砚舟躬身的身影,又看向那扇毫无动静的门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。
“吱呀——”
一声轻响,打破了沉寂。那扇紧闭的木门,终于向内拉开了一道缝隙。苏玄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后阴影里,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袍,面容在阴影中看不真切,只有那双眼睛,锐利如旧,落在陆砚舟身上,又扫过他怀中微鼓的位置。
“哼。”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冷哼从门缝里传出,“死不了,就学会折腾了?设障?就凭你现在这副风吹就倒的样子?” 语气依旧刻薄,但门,终究是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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