梆子声穿透重重雨幕,如同淬了冰的针,直直刺入残卷斋内每一个人的耳中。
子时三刻!
苏玄青最后那句漫不经心的“糟蹋了好酒”话音未落,便被这催魂般的梆子声彻底掐断。斋内死寂的空气骤然绷紧,几乎能听到烛火爆燃的噼啪声。陆砚舟猛地抬头,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这刺骨的梆声彻底击碎,只剩下冰冷的决绝。他一把抓起靠在墙角的点星笔,入手冰凉沉实,仿佛握住了一截脊骨。
“走!”一个字,斩钉截铁。
江白鹭早已站直了身体,雁翎刀无声地滑出半寸刀锋,在摇曳的烛光下映出一道雪亮的寒芒。她清冷的眸子扫过陆砚舟,又落在苏玄青身上,微微颔首,无需言语,身形已如一道蓄势待发的墨线,率先掠出残破的斋门,投入门外泼天的雨幕之中。
陆砚舟紧随其后。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,激得他一个寒颤,却也让他混乱焦灼的头脑为之一清。他最后看了一眼斋内。苏玄青依旧盘坐在炉火旁,佝偻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孤寂。老人没有回头,只是枯瘦的手指,无意识地、轻轻地摩挲着膝头那方青石砚的边缘,仿佛在安抚一个沉睡的老友。
慈安堂位于墨渊城安宁坊,与残卷斋所在的清冷区域隔着两条长街和一个不算热闹的市集。夜已深沉,又逢暴雨,街上行人寥寥,只有更夫缩着脖子,敲着梆子,在巷口匆匆走过,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和渐行渐远的梆声。
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,陆砚舟和江白鹭没有走直通的大道,而是选择穿行于曲折的里坊小巷。雨水顺着瓦檐汇成水柱砸落,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大片水花。两人沉默地疾行,玄衣劲装的江白鹭步履矫健,在湿滑的巷道中穿行如履平地。陆砚舟则显得有些狼狈,既要跟上她的速度,又要提防脚下湿滑的青苔,呼吸不免急促了几分。
“慢点。”陆砚舟喘了口气,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试图调整气息。
江白鹭脚步未停,只微微侧头,清冷的声音穿透雨帘:“灵捕司的人手有限,外围布控未必严密。子时三刻已过,无字楼若要动手,此刻正是防备最易松懈之时。迟一步,便是人命关天。”她语气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。
转过一个街角,前方豁然开朗,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市集。此刻虽已深夜,又逢大雨,但仍有几处摊点撑着油布棚子,透出昏黄的光晕,在这凄风苦雨的夜里,竟显出几分倔强的烟火气。棚下人影晃动,传出模糊的交谈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。
“前面穿过去,是条近路。”江白鹭脚步微顿,指了指前方。她锐利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棚下的光影和晃动的人影,警惕着任何可疑之处。
陆砚舟点点头,正要跟上,脚步却猛地一滞。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,毫无征兆地从心口处传来。是灵犀之眼!它竟在此时,在毫无威胁的市集雨夜中,自行微微颤动,仿佛嗅到了无数无形丝线的气息!
鬼使神差地,陆砚舟没有立刻穿过市集,反而下意识地催动了灵犀之眼。视野瞬间被剥离了表象的朦胧雨幕,无数细碎、微弱、却无比鲜活的“光晕”骤然涌入!
左侧鱼摊的油布棚下,昏黄的灯笼摇晃。一个膀大腰圆的鱼贩正麻利地刮着一条青鱼的鳞片。在他粗糙的手掌下,那把豁了口的薄刃刮刀每一次刮过鱼身,刀锋边缘竟都流淌着一层极其微弱的、近乎透明的银白色光晕!那光晕锐利、迅捷,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“利”之韵味!银光流转间,鱼鳞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,片片飞离,干净利落。
而在鱼贩旁边,一个守着炭火小炉煮水的茶娘,正用蒲扇轻轻扇着炉火。小小的红泥炉上,陶壶壶嘴喷吐着白茫茫的水汽。在陆砚舟的视野里,那蒸腾的水汽并非无序,其中竟蕴含着丝丝缕缕极其淡薄、近乎水色的“润”之灵韵!它们温柔地弥散开来,带着水汽的柔和与包容,无声地浸润着周围干燥的空气,甚至连那扇动的蒲扇扇起的风,也似乎被这“润”之韵调和,变得不那么燥热。
“娘!娘!看!飞起来啦!”一个稚嫩的童音带着兴奋的哭腔响起,穿透雨声。
陆砚舟循声望去。市集角落,一个穿着补丁棉袄的小男孩,正努力踮着脚,试图将一只湿了大半、歪歪扭扭的纸鸢举过头顶。雨水打湿了他的小脸和纸鸢,那纸鸢的竹骨都弯了,糊面的粗纸也破了洞,眼看就要彻底散架。然而,就在小男孩不顾一切奋力将纸鸢向上抛起的瞬间——
在灵犀之眼的视野中,那残破的纸鸢上,竟陡然迸发出一缕微弱却无比清晰的、金黄色的“扬”之灵韵!它如同一条挣扎着想要腾空的金色细线,虽细若游丝,却带着一种源自孩童纯粹渴望的、不屈不挠的向上之力!这缕金线顽强地缠绕着湿透的纸鸢,竟让它在那股向上的抛力中,奇迹般地挣脱了湿重的束缚,向上猛地蹿升了一小段,虽然立刻又歪斜着坠落,被小男孩手忙脚乱地接住,但那瞬间的“扬”起,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,狠狠劈在陆砚舟的心湖!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