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同样的一幕,在同一时间,正在汉东省司法系统的各个角落,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态势,疯狂地、密集地上演着。
省人民检察院,公诉处。
一位与陈平私交甚笃,常常在私密会所里一起打牌、分享“资源”的副处长,
在办公室里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了半个小时后,终于拨通了省纪委一位同乡的电话。
“喂,老李啊,我是检察院的老张……对对对,是我,长途局那个。”
“那个……也没什么大事,就是我这里,有一些关于陈平同志的新的情况,我觉得,有必要向组织主动汇报一下……”
“对对对,我现在就过去找你!你可得等我啊!”
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。
执行局的一位副局长,也是陈平当年一手从基层破格提拔起来的。
在得知消息后,他甚至来不及思考,二话不说,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市纪委大楼门口。
路上,他面如死灰。
因为就在上个星期,他还刚刚收了赵瑞龙手下送来的一个装满了美金的信封。
为的,就是帮忙处理掉山水集团一桩金额巨大的执行烂账。
类似的事情,不胜枚举。
恐慌,就像一场最猛烈的瘟疫,在司法系统内部,以一种崩塌式的、不可阻挡的速度,疯狂蔓延。
那些曾经在赵家和陈平的这把巨大保护伞下作威作福、以权谋私的法官、检察官、司法警察们,在这一刻,都成了惊弓之鸟。
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“圈子”,那个坚不可摧的利益共同体,在绝对的暴力和铁证面前,瞬间土崩瓦解。
谁也不再相信谁。
他们都害怕自己,会成为别人向上爬的垫脚石,成为别人减刑的“立功材料”。
于是,他们不约而同地,选择了同一条路。
那就是,抢在别人前面,去坦白,去检举,去立功,去自保!
……
当天下午四点。
汉东省纪委大楼的门口,出现了一幕堪称汉东官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、荒诞而又震撼的“奇观”。
十几辆来自省法院、省检察院、市中院、市检察院等各个单位的黑色公务车,
竟然在纪委大楼前那条并不宽阔的马路上,排起了长长的队伍,甚至一度造成了交通堵塞。
车上,下来一个个面色凝重、神情惶恐、西装革履的处级、副处级,甚至副厅级的司法系统领导干部。
他们都夹着公文包,手里提着或大或小的包裹,在纪委的举报接待中心门口,自觉地排起了队。
那场面,像极了逢年过节在热门景点门口排队买票的游客。
只是,他们的脸上,没有丝毫的喜悦和期待。
只有末日来临般的惶恐和不安。
一个路过此地的省政府办公厅的小科员,看到这一幕,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。
他揉了揉眼睛,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。
“我……我没看错吧?那不是,市中院的李副院长吗?
还有那个,检察院公诉处的张处长?天哪,连省高院的王庭长都来了!”
“他们……他们这是在干什么?组团来纪委开廉政教育座谈会吗?”
他身边的一位在省政府工作了三十多年、见惯了风浪的老处长,冷笑了一声,吐出一口烟圈。
“开会?”
“你看看他们那副死了爹娘的表情,像是来开会的吗?”
“这,是来排队自首的!”
老处长指了指那条长龙,语气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和讥诮。
“高院的陈院长,上午刚被抓!这些人,都是他那根藤上结出来的毒瓜!”
“现在,藤倒了,他们这些瓜,怕被清算的铁锹砸烂,就争先恐后地自己滚下来,向组织坦白,争取宽大处理了!”
“看到了吗?小子。”老处长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,语重心长地说道。
“这就叫,官场。也叫,树倒猢狲散。”
“眼看他,起高楼,眼看他,宴宾客。”
“眼看他,楼塌了!”
这一天,被后来汉东的官场人士,戏称为“司法系统的审判日”。
赵立春、赵瑞龙父子,耗费巨资、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那道看似固若金汤的司法“防火墙”。
在这一天,从内部,开始出现了大面积的、不可逆的坍塌。
多米诺骨牌,一旦倒下,就再也停不下来了。
……
与官场内部的剧烈地震相呼应的,是民间舆论的彻底引爆。
陈平被当众逮捕的那段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视频,早已传遍了整个互联网。
各大新闻网站、社交媒体,都将其置顶在了最显眼的位置。
短短几个小时内,点击量就突破了数亿,相关的讨论话题更是直接屠榜。
之前那些为陈平摇旗呐喊,将他包装成“悲情英雄”的网络大V和媒体人们,此刻集体失声。
他们删帖的删帖,道歉的道歉,生怕被纪委的同志顺藤摸瓜,查到自己收了黑钱,当了水军,犯了“非法经营罪”。
而广大的网民,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之后,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!
“干得漂亮!早就该抓了!这种披着法律外衣的禽兽,比一般的贪官更可恨!”
“大快人心!祁同伟厅长太帅了!这才是真正的人民卫士!”
“看看陈平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!背后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龌龊事!建议死刑!”
舆论,在铁的事实面前,完成了180度的彻底反转。
紧接着,一些嗅觉敏锐的深度调查记者,开始顺着陈平这条线索,进行深度的挖掘和报道。
很快,一些曾经被陈平和汉东司法系统强行压下去的陈年旧案、冤假错案,被重新翻了出来,公之于众。
比如,京州某民营企业家,因为拒绝向山水集团低价转让自己的专利技术,最终在与山水集团的商业纠纷中,被法院枉法裁判,判罚得倾家荡产,最终含恨自杀的旧案。
比如,某位因为坚持原则,不愿在山水集团的一份伪造证据的判决书上签字,而被陈平打压排挤,最终被“双规”,抑郁而终的老法官的悲惨遭遇。
桩桩件件,触目惊心。
民间的怒火被彻底点燃。要求彻查汉东司法**,还所有受害者一个公道的呼声,一浪高过一浪。
而所有的舆论压力,最终都像百川归海一般,精准地指向了那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却又不敢轻易提起的、真正的幕后黑手。
赵立春。
赵瑞龙。
汉东,真正的,土皇帝。
……
三天后,京州西郊,那间不对外的四合院里。
林峰正悠闲地坐在那棵老槐树下,品着新炒的雨前龙井。
祁同伟恭敬地站在一旁。他的脸上,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激动,仿佛一个打了大胜仗归来的将军。
在他的面前,那张青石板的石桌上,堆着像小山一样厚厚的一摞文件。
这些,全都是这三天来,省纪委和省公安厅收到的,来自司法系统各个干部的“自首材料”和“检举信”。
每一份,都记录着一段肮脏的权钱交易。
每一页,都牵扯出一串**的官员名单。
触目惊心,令人发指。
高育良也坐在一旁。他只是随意地翻看了几份材料,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,就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震撼的表情。
他知道,汉东司法系统的天,这次是真的,塌了。
林峰放下茶杯,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检举信,随意看了看。
然后,他抬起头,望向高育良,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。那笑容在旁人看来是欣慰,但在高育良看来,却带着一丝让他不寒而栗的冰冷。
“一根藤,拔出了一片烂泥。”
林峰将手中的检举信轻轻地放回那堆材料之上。
然后,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近乎于命令的语气,对高育良说道:
“高书记。”
“这份沉甸甸的,凝聚了我们‘雷霆风暴’第一阶段心血的‘成绩单’。”
“我看,是时候该向沙书记,做一次全面的、系统的、专题的汇报了。”
高育良的心猛地一跳。
他瞬间就明白了林峰的真正意图。
这哪里是简单的汇报成绩?
这分明是在向沙瑞金展示,他那无可匹敌的、摧枯拉朽的力量!
这是在用这份由无数官员的政治生命和血泪所构成的“投名状”,
将沙瑞金这位名义上的一把手,彻底地、死死地绑上他这辆已经无法停下的复仇战车。
从今往后。
他们将再无退路。
只能一路向前。
直到,撞向那座看似不可战胜的,名为“赵家”的,巨大冰山。
……
京城,西郊。
一处戒备森严,不对外开放的高干疗养院内。
夜,已经深了。
万籁俱寂,只有风吹过院中松柏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一声声沉重的叹息。
疗养院最深处,一栋独立的,灯火通明的二层小楼里,气氛却压抑得,能滴出水来。
宽大的客厅里,没有开主灯,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。
名贵的波斯地毯上,散落着一地,被摔得粉碎的,古董瓷器的碎片。
赵瑞龙,正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,烦躁地,来回踱步。
他那张,一向充满了嚣张和自信的脸上,此刻,却写满了,难以掩饰的,惊恐和暴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