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钟的指针在沉默中一格一格地挪动,那班从濮阳开往苏州的高铁,终于即将到站。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出站口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着,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些许沉重的回响。
见到张和,第一句话该说什么?“你还好吗?”——这显然是一句废话。“别难过?”——轻飘飘的言语如何能承载她那份“无家可归”的沉重。或许,一个用力的、无声的拥抱,胜过所有苍白的安慰?思绪纷乱如麻,对此刻的她而言,过于刻意的关怀,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负担。
这些年来,她的朋友圈更像是一个精心过滤的展示窗,只有天空的云、路边的猫、一顿看起来不错的晚餐,所有生活的琐碎都被呈现得轻描淡写,唯独没有她自己的清晰模样。我试图在这些碎片化的信息里拼凑出她现在的样子,是依旧保持着那份利落的短发和中性装扮,还是……已然不同?
就在这徒劳的想象中,出站口的闸机开始蜂鸣,人流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。我踮起脚,目光急切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,努力辨认着那个记忆中的身影。高大、清瘦、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……然而,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掠过,期待中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。
人群逐渐稀疏,我的心也开始一点点下沉。难道错过了?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,屏幕的光亮刚刚映亮我的脸,准备给她发信息询问。
突然,我的后背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。
我猛地回头。
映入眼帘的,是一个与记忆相似,却又截然不同的身影。
那头标志性的、几乎与男生无异的利落短发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及肩的长发,没有精心打理,只是随意地披散着,发梢带着些自然的弯曲。她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连帽卫衣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,肩上斜挎着一个看起来容量很大的帆布包。脸上未施粉黛,带着长途旅行后的疲惫。
是张和。五官的轮廓依旧是那份清俊的底子,但长发柔化了她原本过于锋利的线条,增添了几分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、属于女性的柔和。她看着我,嘴角努力向上牵起,扯出一个笑容。
“看什么呢?不认识了啊?”
她的声音试图模仿着过去的爽朗,但像蒙尘的乐器,失了清亮的音色。而最刺痛我的,是她的眼睛——那双曾经总是神采飞扬、带着点儿不服输光芒的眸子,此刻像是被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笼罩着,笑意只在表面浅浅地浮着,深处是大片无法掩饰的、沉重的悲伤。
我刚张开嘴,那句在喉咙里盘旋已久的“你怎么样”还没出口,她却抢先一步,伸出手推着我的后背,力道不容拒绝。
“走走走,别在这儿傻站着了。坐得我腰都快断了,先找个地方让我喘口气再说。”她语速很快,带着一种想要急切逃离这里的仓促,“寒暄客套什么的,全都免了,听着就累。”
我被她推着,不由自主地跟着人流向站外走去。她似乎很不习惯,或者说很不喜欢,将背影暴露在这样空旷而人来人往的地方。
走出车站,苏州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,微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喧嚣扑面而来。我侧过头,看着她微微眯起的眼睛和略显苍白的脸色,心中的疑问还是忍不住溜了出来:“你……这次过来,准备待多久?有没有什么初步的打算?”
话还没完全说完,腰间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感。
她拧住了我腰侧的一小块肉,力道不轻。
“嘶——”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。
“楚钰豪!”她连名带姓地叫我,佯装恼怒地瞪着我,只是那眼神深处,疲惫多于怒气,“我才刚下火车,脚踏上苏州的地界还没超过十分钟,气儿都没喘匀呢,你就开始盘算我什么时候走了?有没有点待客之道啊?”
这熟悉的、带着点儿蛮横的互动方式,像一道微光,瞬间穿透了她周身那层厚厚的阴霾。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会因为意见不合就跟我在项目上据理力争、会因为一个冷笑话就笑得直拍桌子的张和。悬了一夜又半天的担忧,在此刻终于稍微缓解了一些。至少,她还有力气跟我计较这个,还有心思伪装起真实的情绪。
我揉了揉腰,无奈地笑了笑:“行行行,我的错。那先跟我回我住的地方吧,你好好休息一下。”我环顾四周,这才注意到一个关键问题,“对了,你的行李呢?就……只有一个背包吗?”
听到我的问话,张和停下了脚步,转过身,正正地站在我面前。阳光将她整个人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,也让她眼底的青黑无所遁形。她摊开双手,在我面前轻轻转了小半圈,脸上那个勉力维持的笑容,像水中的月影,轻轻晃动了一下,几乎要破碎,却又被她强行稳住。
“喏,”她的声音轻了下来,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、却更让人心酸的语调,“看清楚了。我,张和,还有这个包。”
她指了指自己,又拍了拍那个看起来瘪瘪的、装不下多少东西的帆布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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