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晨光,未能如期穿透笼罩在曹州西面原野上空的厚重阴云。铅灰色的天幕低垂,压得人喘不过气,只有东方天际一抹惨淡的鱼肚白,勉强勾勒出远处唐军营盘连绵的轮廓和城墙上林立的旌旗。风是干的,带着尘土和铁锈的气息,卷过旷野上枯黄的草尖,发出呜呜的低咽,如同大战前无数冤魂的呜咽。
寅时末(约清晨五点),低沉而绵长的号角声,如同睡醒的巨兽发出的第一声喘息,从唐军营盘深处响起。随即,鼓声如闷雷般滚动起来,起初尚显杂乱,很快便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轰鸣。黑压压的唐军士卒,如同决堤的浊流,从各个营门涌出,在军官的喝骂和督战队的驱赶下,开始列队。旌旗招展,刀枪映着天光,反射出冰冷的寒芒。
张贯一身明光铠,骑在一匹雄健的河西马上,立于阵前临时搭起的高台上。他脸色铁青,眼窝深陷,但目光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。他望着远处那座仿佛沉默巨兽般的曹州城墙,尤其是西城方向,那里飘扬的玄黑朱红战旗,在他眼中如同插在心头的毒刺。
“诸军听令!”张贯嘶哑的声音通过传令兵传出,“今日之战,有进无退!破曹州,三日不封刀!金银女子,任尔取之!凡畏缩不前者,后队斩前队!督战队,执法!”
“吼!”数万唐军发出参差不齐的应和,其中夹杂着对财富的贪婪、对死亡的恐惧,以及被严令逼迫出的最后一丝凶性。
几乎在唐军出营的同时,曹州城头的警钟便急促地敲响,一声紧过一声,穿透沉闷的空气,传遍全城。早已枕戈待旦的守军,如同精密的齿轮,迅速运转起来。各段城墙、瓮城、藏兵洞、箭楼,士兵们飞快地进入预定战位,检查弓弦,搬运滚木擂石,将一锅锅“金汁”架在火上煮沸。军官和教导队员穿梭其间,进行着最后的检查和鼓动。
黄巢没有留在中央门楼,而是披挂整齐,带着亲卫,直接登上了西城正面、压力预计最大的丙段城墙。这里经过加固,但也是唐军上次“凿城”战术重点攻击的区域,城墙根下还残留着些许烧焦的痕迹和未能完全清理的“乌龟车”残骸。王璠已经在此坐镇,孟黑虎的游骑则在外围壕垒和警戒哨塔间做最后的弹性抵抗,迟滞唐军推进,并观察其主攻方向。
“来了。”黄巢手扶冰凉的雉堞,望着远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唐军。对方果然如预料般,分兵数路,对东、北、南三面进行佯攻牵制,而主力约一万五千人,在张贯帅旗的引领下,呈数个厚重方阵,挟带着大量云梯、冲车、壕桥和盾车,浩浩荡荡地压向西城。
“阵势不小。”王璠啐了一口,搓着大手,“大将军,按计划?”
“按计划。”黄巢点头,声音平静,“放其前锋过第一道壕,阻其于护城河边。弓弩、炮车(小型投石机),重点打击其后续跟进和器械部队。震雷营,待命。”
命令迅速传递下去。城头守军屏息凝神,望着唐军越来越近。最前方的唐军步兵,顶着厚实的大橹和盾牌,踏过被部分填平的壕沟,发出沉闷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声。弓箭手在盾牌缝隙间向城头零星抛射箭矢,进行压制。
八十步!六十步!进入护城河外缘!
“放箭!”王璠的怒吼如同霹雳炸响!
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猛地松开弓弦,绷紧的弩臂骤然回弹!刹那间,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!城头十余架小型炮车也同时发射,石弹呼啸着砸向唐军相对密集的后队和正在架设壕桥、推运冲车的区域!
“哆哆哆!”箭矢钉入盾牌、铠甲、人体的声音密集响起,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唐军前进的节奏。石弹落地,砸起一片尘土和血肉,几辆冲车被砸中要害,歪斜停滞。唐军的推进势头为之一滞,队形出现混乱。
但张贯显然下了死命令。后阵督战队刀光闪烁,砍翻了几个试图后退的士卒,军官声嘶力竭地催促。唐军很快重新整队,盾牌手更加拼命地前顶,弓箭手也开始还以更密集的箭雨。冒着守军的矢石,唐军工兵和敢死队开始奋力架设壕桥,推着沉重的冲车和云梯,在盾车和厚实木排的掩护下,一点一点地向护城河边挪动。
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。箭矢在空中交错飞舞,不断有人中箭倒地。城头守军也开始出现伤亡,被拖下救治。滚木擂石开始被推下,砸向靠近的唐军。护城河边,双方隔着数十步距离,进行着残酷的消耗。
张贯在高台上看得焦急。他知道不能这样耗下去,守军占据地利,消耗对攻方不利。他猛地挥动令旗:“前锋突击!强渡护城河!云梯队,上!”
战鼓节奏骤然加快,变得急促而狂暴!最前方的唐军甲士发出震天的呐喊,不顾伤亡,顶着箭雨,踏着刚刚铺好的、并不稳固的壕桥,悍然冲向护城河对岸!更多的云梯被抬着,在盾车和同伴的掩护下,拼命冲向城墙!
真正的血肉城墙碰撞,开始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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