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人沟,名不虚传。
它并非一条简单的沟壑,而是一片被起伏丘陵环抱的狭长谷地。一条未完全封冻的溪流贯穿其中,水流虽然细小,却提供了生命之源。谷地两侧是茂密的、在冬日里显得格外萧瑟的枯树林,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和积雪。几处残破的、被藤蔓和荒草半掩的土坯房废墟,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有过的人烟,以及后来的荒弃。
对于这支疲惫饥饿到极点的队伍来说,这里不啻于天堂。有水源,有可资利用的木材,有相对隐蔽的地形,更重要的是,谷地中央那片虽然冻得坚硬、却明显是曾被开垦过的荒地,点燃了所有人眼中久违的、名为“希望”的火焰。
不需要黄巢过多催促,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士兵们行动起来。在王璠的呼喝和执法队的监督下,队伍按照新的编制,开始清理废墟,砍伐树木,搭建能够遮风避雨的简陋窝棚。尚让则带人沿着溪流勘察,寻找最适合取水和未来引水灌溉的地点。赵璋组织起还有力气的人,开始在荒废的田地里尝试挖掘,尽管冻土坚硬,进展缓慢,但那象征意义巨大的动作本身,就足以提振士气。
黄巢没有参与具体的劳作。他站在一处较高的坡地上,俯瞰着这片即将成为他们第一个“家”的谷地,心中百感交集。身体的疲惫和饥饿感依旧强烈,但一种更沉重的责任感和紧迫感压过了生理上的不适。
他知道,仅仅找到一个安身之所是远远不够的。饥饿的威胁并未解除,唐军的威胁依旧悬在头顶,而内部,这五百人虽然暂时被纪律和希望凝聚在一起,但他们的思想依旧是混沌的、摇摆的。他们为何而战?仅仅是为了不被饿死吗?如果将来有了粮食,不再被追杀,他们是否还会追随自己?这支队伍的灵魂究竟是什么?
“大将军,教导队的人选好了,一共二十五人。”尚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黄巢转过身,看到尚让身后跟着两排年轻人。他们大多年纪不大,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,最小的可能只有十六七岁。个个面黄肌瘦,衣衫褴褛,但眼神却不像其他士兵那般麻木或充满戾气,反而带着一种好奇、紧张,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。他们是各都都头按照黄巢“机灵、识字或愿意学识字”的要求挑选出来的。
黄巢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二十五张年轻的脸庞。他们将是第一批种子,承载着他改造这支队伍,乃至改造这个时代的希望。
“都找个地方坐下吧。”黄巢的声音平和,指了指坡地下方一块相对平整、能晒到些许午后阳光的空地。
年轻人们有些拘谨地依言坐下,目光都聚焦在黄巢身上,不知道这位威严的大将军单独召见他们这些底层士卒要做什么。
黄巢没有站在他们面前,而是走到他们中间,随意地坐在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上,这一个小小的举动,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。
“知道为什么把你们挑出来吗?”黄巢问道。
一个胆子稍大些、脸上带着几分机灵劲的少年怯生生地开口:“回大将军,是……是让我们学规矩?”
“学规矩是一方面。”黄巢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“但更重要的是,要学道理。”
“道理?”另一个年轻人疑惑地重复了一句。
“对,道理。”黄巢的目光变得深邃,“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?我们为什么要造反?我们提着脑袋跟唐军拼命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一连串的问题,让这些年轻人陷入了思考。他们中的大多数,当初或许只是因为活不下去,或者被裹挟,懵懵懂懂地就加入了起义军。为何而战?他们从未深入想过。
“是为了不被饿死?”黄巢自问自答,“是,但这不够。今天不被饿死,明天呢?后天呢?唐廷还在,那些欺压我们的贪官污吏、世家豪强还在!只要我们手里没有自己的土地,头上还压着那些不把我们当人看的官老爷,我们就永远没有真正的活路!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。年轻人们静静地听着,眼神开始变得专注。
“你们大多出身贫寒,应该都受过官府欺压,受过地主盘剥吧?”黄巢的目光扫过众人,看到不少人下意识地点头,眼中流露出愤懑之色。
“凭什么那些官老爷、那些世家子弟生下来就能锦衣玉食,而我们累死累活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?凭什么他们就能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?”黄巢的声音渐渐激昂起来,“就因为他们命好?就因为这世道本该如此?”
“不!”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了,“这世道,不该是这样!”
“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?!”黄巢引用了陈胜吴广的千古之问,这句话在此情此景下,具有无与伦比的冲击力。“那些高高在上的人,并非生来就高贵!我们这些泥腿子,也并非生来就卑贱!”
“我们起义,不仅仅是为了抢一口饭吃,是为了砸烂这个吃人的世道!是为了建立一个‘均平富,等贵贱’的新天下!”黄巢将最终的目标,清晰地抛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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