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刺破宛亭镇上空的硝烟,将断壁残垣、斑驳血迹和散落各处的兵刃甲胄照得清晰。空气中弥漫着焦糊、血腥和晨露混合的复杂气味。昨夜的喊杀与火焰已经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,以及从各处门窗缝隙后传来的、压抑的啜泣与惊恐的低语。
黄巢并未在官署久留。他简单听取了方锐关于控制核心区域的汇报和初步战果统计后,便带着尚让(已从曹州赶来汇合)、陈平以及一队亲兵,走上了宛亭镇仍旧弥漫着烟尘的街道。
目光所及,触目惊心。西、南两面城墙有多处坍塌,城门楼焦黑歪斜。街道上,昨夜激战留下的尸体尚未完全清理,既有唐军守卒的,也有少量己方阵亡将士的。一些房屋被流矢或失火殃及,还在冒着缕缕青烟。侥幸未受战火直接波及的民宅,也门窗紧闭,杳无人声,只有偶尔闪过的、充满恐惧的眼睛。
“大将军,”陈平跟在一旁,低声道,“镇中百姓受惊匪浅。守军溃散时,亦有部分兵痞趁乱抢掠了几家店铺和富户,虽被我军及时制止,但……”他指了指路边几处被砸开的大门和散落的杂物,“恐慌已然蔓延。若不安抚,恐生变乱,亦不利于我军获取补给、吸纳人力。”
黄巢面色沉静,脚步不停。他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。攻城拔寨易,收拾人心难。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一支被唐廷斥为“流寇”、“叛逆”的军队,百姓天然怀有恐惧与疑虑。昨夜虽极力约束军纪,但战乱本身造成的破坏和少数溃兵、地痞的趁火打劫,已足以让这种恐惧扎根。
“敬思,”黄巢看向尚让,“我军伤亡与降卒情况如何?”
尚让快速禀报:“我军阵亡二百三十七人,重伤九十一,轻伤者数百。俘获唐军降卒九百四十余人,其中伤者约三百。已缴获军械甲胄、旗鼓文书若干,具体数目正在清点。武库、粮仓已被控制,存粮初步估算不下八千石,另有大量弓弩箭矢、刀枪盾牌。”
黄巢点了点头。战果丰厚,但代价也不小,尤其是那二百多阵亡的精锐。他停下脚步,看着前方街角一队正在搬运同伴遗体的己方士卒,沉默片刻,道:“阵亡将士,就地妥善收殓,登记姓名籍贯,运回濮州厚葬,优加抚恤。重伤者全力救治。”
他又看向那些被集中看押在镇中校场、垂头丧气、衣衫不整的唐军降卒,对尚让道:“降卒,先进行甄别。军官、平日劣迹昭彰者,另行关押审问。普通士卒,受伤的给予医治,无伤的,暂由教导队看管,宣讲我大齐军纪政令。告诉他们,愿留下抗暴唐、求活路的,经考察可收编;愿回家种田的,查实身份后,发放少许口粮路费,分批遣散。但若有异动或试图串联反抗者,立斩不赦。”
“是。”尚让记下。
“文长,”黄巢转向陈平,“安民之事,由你总揽,教导队及民政司抽调人手全力配合。第一,立即在全镇主要街口张贴《大齐安民告示》。内容要简明:申明我军纪律,列举扰民害民之禁令;公布对降卒、百姓之政策;晓谕镇中大户、商铺,不得囤积居奇、哄抬物价,须照常营业,我军以市价购买所需物资;鼓励百姓举报藏匿的溃兵、趁乱劫掠之徒。”
“第二,组织人手,迅速清理街道尸体、血迹,扑灭余火,帮助受损民宅进行必要修缮。所需人力,可从降卒中挑选表现老实的,或雇佣本地贫民,付给口粮或工钱。”
“第三,开仓放粮。”黄巢语气加重,“但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散发。立即核查全镇户籍(或凭里正、耆老指认),按户登记人口。对确无存粮、难以举炊的赤贫之家、鳏寡孤独,按人头每日发放最低口粮,暂定三日。此举务求公平,严禁克扣冒领,教导队全程监督。要让最穷苦的人,先吃上一口安稳饭。”
“第四,”他看向镇中那些紧闭大门、却又隐隐传出动静的深宅大院,“召集镇中尚存的耆老、乡绅、富户代表,一个时辰后,在官署……不,在镇中较为完好的祠堂或学堂见面。我亲自见他们。”
陈平一边快速记录,一边提出疑虑:“大将军,开仓放粮,固然能收买穷苦人心,但所耗甚巨,且我军自身亦需粮草。是否……”
黄巢摆手打断:“欲取先予。我们打仗,不是为了把地方抢光杀光,而是要在这里站稳脚跟,获得长久支持。八千石存粮,拿出几百石救急,换取数万民心归附,这买卖划算。何况,后续屯田、征税、商贸,皆赖民心安定。粮食的事,我来想办法。”
陈平凛然,不再多言,领命匆匆而去。
命令迅速传达下去。沉闷死寂的宛亭镇,开始被一种新的、带着些许惶惑与期盼的骚动所打破。
首先是那些粗通文墨的教导队员和民政司吏员,拿着连夜赶制、墨迹未干的《安民告示》,在尚存的墙壁、牌坊、大树干上张贴。告示用的是一种介于文言和白话之间的文字,力求让识字的人能看懂,不识字的人听人诵读也能明白。内容正如黄巢所定,条理清晰,恩威并施。尤其是“冻死不拆屋,饿死不掳掠”、“扰民害民者斩”、“开仓济贫”、“公平买卖”等字句,格外醒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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