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州,刺史府正堂。
此处已无往日唐廷官吏的奢靡陈设,取而代之的是简朴与肃杀。正中墙上悬挂着一幅新绘制的、覆盖曹州及周边数州地形的绢制地图,笔法虽显粗糙,但山川、城池、道路、关隘标注得颇为详尽。堂下两侧,按战时规制摆放着十数张硬木椅,此刻坐满了披甲带械的将领与负责民政、后勤的文官。空气里弥漫着尚未散尽的尘土气息(队伍昨日方至),混合着皮革、铁器与油墨的味道,凝重而紧绷。
黄巢端坐主位,未着甲胄,一身玄色劲装,目光沉静地扫过堂下诸人。左侧以尚让为首,王璠(伤势未愈,面色略显苍白)、孟黑虎等武将依次而坐;右侧则是赵璋、陈平,以及新近投效、原曹州府中熟悉地理民政的几名旧吏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幅地图上,知道接下来的商议,将决定大齐军未来数月乃至更长时间的生死走向。
“诸位,”黄巢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我军新抵曹州,襄邑之捷,挫败王仙芝北窥之念,暂解南顾之忧。然,此非高枕无忧之时。唐军宋威、高骈部剿灭王仙芝残部在即,一旦腾出手来,兵锋必指我曹、襄。困守两城,坐待强敌,智者不为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地图前,手指轻点曹州位置:“故,当趁此良机,以曹州为枢机,向外拓展。一则,获取钱粮人口,壮我实力;二则,扩大战略纵深,使敌来攻时,我有回旋余地;三则,连接四方豪杰,动摇唐廷在中原统治根基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锐利,“今日之议,便是要定下这‘拓展’之方略:目标何处?用兵几何?如何进止?”
堂下先是短暂寂静,随即响起低语。武将们眼神灼热,文官们神色凝重。
尚让率先起身,走到地图前,指着曹州以西:“大将军,末将以为,首要目标,当在西面。”他的手指划过滑州、郑州方向,“此二州位于黄河以南,地近东都洛阳,乃中原腹心,漕运所经,富庶之地。且去岁王仙芝乱江淮,唐廷抽调河南诸镇兵南下,如今西面诸州防御相对空虚。若能趁势取之,则我大齐兵锋可直指洛阳,震动天下!唐廷必惊,或可迫其分兵,缓解我将来之压力。”
王璠虽带伤,也按捺不住,瓮声道:“尚将军所言在理!西面富,打下几个城池,粮饷就不愁了!而且,往西打,离襄邑也近,万一有个闪失,回援也快。”
孟黑虎却摸着下巴上的短须,迟疑道:“西面富是富,可也是硬骨头。滑州、郑州都是大州,城墙高厚,就算守兵不多,强攻也需时日,损耗必大。况且,离洛阳太近,唐廷一旦反应过来,援兵说到就到。咱们现在这点家底,经得起和唐军主力硬碰硬吗?”
赵璋也起身,指着地图北面:“下官倒以为,北面濮州(已克)需先巩固。濮州新附不久,虽已推行屯田安民,然根基未深。且濮州以北,郓州、齐州等地,民风彪悍,亦多因连年灾荒、赋役沉重而有怨愤。我军可先稳固濮州,以此为基,向北徐徐图之,联络当地豪强、溃兵,或可收奇效。此乃稳扎稳打之策,虽见效或缓,却风险较小,且能获得稳固后方与兵源。”
陈平补充道:“赵司丞所言,涉及人心向背。我军新起,纪律严明是其长,然根基浅薄是其短。骤然攻取富庶大州,虽得钱粮,然当地士绅百姓对我军认知不深,易生抵触,治理不易。若先在濮州等地深化根基,展示我军与旧军、流寇之不同,则口碑相传,再图他州时,阻力或可减小。”
文官武将,意见隐隐分成两派:一派主张西进,直取富庶要地,快速壮大,但也风险极高;一派主张北固,稳扎稳打,夯实根基,但可能错失唐军主力未至的宝贵时机。
堂内争论渐起,各抒己见,皆有其理。
黄巢静静听着,目光在地图上反复巡弋。他清楚,两种思路都有道理,也都有隐患。西进是高风险高回报的豪赌,一旦成功,瞬间打开局面;一旦受挫,可能将好不容易积累的本钱赔光。北固稳健,却可能过于保守,等唐军主力腾出手来,再想扩张就难了。
“或许……可以兼顾?”一个略显文弱但清晰的声音响起。众人看去,是坐在文官末位的一个年轻书吏,名叫杜岩,原曹州户曹小吏,因熟知本地钱粮户籍,被赵璋留下任用。他见众人目光投来,有些紧张,但还是站起身,指着地图道:“诸位大人、将军请看,曹州地处要冲,西接滑郑,北连濮郓,东南与兖州、徐州亦不算远。是否可……分兵而进,主次有别?”
黄巢眼中闪过一丝兴趣:“仔细说说。”
杜岩得到鼓励,胆子稍壮,走到地图前,手指先点向西北:“大将军,诸位,滑州、郑州虽富,然城池坚固,急切难下。但其周边,尤其黄河南岸,多有坞堡、粮仓、渡口。这些地方守备较弱,且储存钱粮。我军或可遣一偏师,精干敏捷,不以占城为目的,而是以袭扰、截粮、拔除外围据点为主。既能获取补给,又能搅乱其防御,使滑郑守军不敢轻易出动,甚至……可诱其出城野战,于我有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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