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道内,空气污浊得几乎令人窒息。混合着新鲜泥土的腥气、鱼油灯的油烟味、以及数十人身上散发的汗馊和排泄物(角落有便桶)的恶臭。温度比外面高出许多,闷热潮湿,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湿棉花。仅有的几盏小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、鬼影般的光晕,照亮了一张张沾满泥浆、因紧张和缺氧而显得扭曲的面孔。
鲁方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,汗水早已浸透粗布衣衫,又在体表蒸干,留下一层盐渍,紧贴着皮肤,又痒又痛。耳鸣阵阵,那是长时间在狭窄空间承受压力和精神高度集中的后遗症。但他不能停下,更不能表现出丝毫动摇。作为这里的最高技术负责人,他的每一个判断,都关系着这条地道内数十名弟兄的生死,更关系着城外两千多将士的成败。
他半跪在刚刚掏挖出的那个“药室”前,这是一个勉强能让两个成年人蜷缩进去的拱形土洞,位于他们判断的“空洞”上方。他伸出颤抖但稳定的手指,再次仔细触摸着“药室”顶部和四壁的土层。
触感冰凉,带着明显的湿气,但并非渗水的那种滑腻,而是长久处于地下深处的阴湿。土层结构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密坚硬,而是有些松散,指头稍稍用力就能抠下一些碎土。他侧耳贴在土壁上,屏住呼吸,努力过滤掉身后士卒们压抑的喘息和远处隐约的炮击回响。
“咚咚……咚咚……”
极其微弱,但确实存在的、空洞的敲击回音,从土层深处传来,间隔似乎比之前更短、更规律了些。鲁方的心猛地一沉。这很可能不是自然空洞的回音,而是……从对面传来的敲击声!守军已经在挖掘反地道了!他们离得可能并不远!
“鲁匠头!上面的土……好像在震!”一个紧贴着“药室”上方土层倾听的士卒突然低呼,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,“还有……好像有烟味?很淡的烟味,混杂着辣椒和硫磺的呛人气味!”
灌烟熏毒!守军的反制手段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!
鲁方猛地抬头,果然,在“药室”顶部的缝隙处,极其稀薄的、带着刺激性气味的青烟,正丝丝缕缕地渗透下来!虽然量还很少,但这意味着守军可能已经挖通了某个通风口或裂缝,开始向这片区域灌注毒烟了!时间,真的不多了!
“快!药包!”鲁方当机立断,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,再无丝毫犹豫。
两名专门负责搬运火药的士卒,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用多层油布、皮革严密包裹、大约有半人高的沉重包裹抬了过来。这是集中了先遣军剩余的所有精制火药,混合了铁砂、碎瓷,由鲁方亲自调配、压实,威力足以开山裂石。为了防潮,外面还涂抹了厚厚的桐油灰浆。
“药室”空间有限,鲁方指挥士卒们小心地将这个巨型药包塞入拱顶下方,用短木棍和削尖的木楔,死死地将药包抵在“药室”顶部最中心、也是土层看起来最松散薄弱的位置。这个位置的选择,是基于他对城墙结构(听音判断)、上方压力分布和爆炸力学(经验与直觉)的综合判断——他要让爆炸的冲击力尽可能向上、向四周扩散,撕裂上方的夯土层和砖石基础,形成足够大的塌陷缺口,而不是仅仅炸出一个地洞。
“引线!”鲁方伸出沾满泥污的手。
一名老匠兵递上一束用油纸紧密包裹、内芯浸透硝粉的粗长引线。这种引线燃烧速度相对稳定,但在地下潮湿环境中仍有风险。鲁方亲自检查了引线头部的干燥情况,然后将其一端小心翼翼地插入药包预留的导火孔中,用融化的松脂和湿泥密封固定,防止受潮或脱落。
接下来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步:铺设引线通道。他们不能将引线直接暴露在地道中,一旦守军灌入的烟火顺着地道蔓延过来,可能提前引爆炸药,所有人都会葬身地下。必须为引线挖设一条独立的、尽可能密封的“导火沟”。
“从这里,斜向下,挖一条窄沟,只容引线通过,深一尺,挖出的土堆在沟边!”鲁方用手指在地道底部划出一条线,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,“动作要快,但要小心,别碰断引线!”
几名最灵巧的士卒立刻趴下,用匕首和小铲开始作业。泥土被迅速扒开,形成一条细长的沟槽。鲁方则小心翼翼地将引线从药包处引出,捋直,放入沟槽中,每隔一段就用小木片卡住,防止其移动或蜷曲。引线沿着沟槽,像一条沉睡的毒蛇,向着地道入口方向蜿蜒延伸。
整个过程,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,不敢大声说话,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、工具刮擦泥土的沙沙声、以及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动。渗下的烟雾似乎多了一丝,刺激性气味也更明显了,有人开始忍不住低声咳嗽,被旁边的人立刻捂住嘴。远处,那“咚咚”的敲击声似乎越来越近,越来越清晰,伴随着隐约的、仿佛隔着厚墙传来的、模糊的吆喝声和金属碰撞声。
“鲁匠头!沟挖好了,引线铺到转弯处了!”负责挖沟的士卒低声报告,声音带着完成任务的虚脱和依旧的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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