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十二年,北平深秋。
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,林公馆朱红大门前挂着的红灯笼,被风卷得晃悠,红绸边角沾着的尘土,倒比喜庆多了几分沉郁。
毕竟这不是寻常喜宴,是给卧病三月的林啸林大帅冲喜。
话说这林啸算的上仁善,心疼青梅竹马的妻儿,不想其经受生育之苦,在外领养了三个义子。
可天不遂人愿,早早掠夺了妻子的性命。
沈月漪坐在黑漆马车内,指尖轻轻划过膝头月白旗袍的暗纹。
料子是江南最好的云锦,绣着几枝隐在云雾里的寒梅,素净得像一汪没沾过尘的秋水,刚好衬得她肤色瓷白,眉眼间那点恰到好处的怯意,让谁见了都得赞一句“温婉佳人”。
“姨太,到了。”
车夫的声音打断思绪,沈月漪拢了拢鬓边碎发,抱着膝上那把梨木琵琶,慢慢走下马车。
林公馆的门槛高得硌脚,几个穿黑衫的护院站在两侧,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她。
她垂着眼,步子放得极缓,裙摆扫过青石板时,带出一点极轻的声响,刚好和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叠在一起。
“嗒嗒——”
马蹄声近了,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门口,下来个穿深灰军装的年轻男人。
肩章上的星徽闪着冷光,眉眼锋利得像刚出鞘的刀,正是林啸的长子,北平最年轻的少帅,马嘉祺。
他扫了沈月漪一眼,目光在那身月白旗袍上顿了顿,嘴角勾出点讥诮:“倒会挑颜色,这时候穿得跟办丧事似的,是盼着父亲好,还是盼着他早点咽气?”
话里的刺扎得人疼,沈月漪指尖微微收紧,却没抬头,只屈膝行了个礼,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:
“少帅说笑了,月漪是真心来给大帅冲喜的,选这颜色,是想着素雅些,不扰了大帅静养。”
“哦?”马嘉祺往前走了两步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“这么懂规矩?我倒要看看,你这‘真心’能规矩多久。”
正说着,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。
沈月漪余光瞥见个穿米白长衫的男人,戴一副细框眼镜,手里提着个深棕色药箱,眉眼温和得像春日里的风。
是次子张真源,留洋回来的外科医生。
他上前两步,笑着打圆场:“大哥,大喜的日子,别吓着夫人。父亲还等着见新人呢,先进去吧。”
马嘉祺哼了一声,没再说话,转身先一步往里走。
张真源对着沈月漪温和点头:“夫人,这边请。”
沈月漪道谢,跟着他往里走。
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时,忽然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。
一个穿浅蓝学生装的少年从月亮门里跑出来,手里还拿着本线装诗集,看见沈月漪,眼睛一亮,快步走过来:“你就是新来的小妈?我是贺峻霖!刚在园子里听见琵琶声,是你带来的吗?我最喜欢听琵琶了,你会不会弹《春江花月夜》?”
少年语气里满是天真,眼神清澈得像不含半点杂质。
沈月漪心里微沉,面上却露出浅淡的笑:“三少爷客气了,略懂一些,只是技艺粗浅,怕污了三少爷的耳朵。”
“不会不会!”贺峻霖连忙摆手,“小妈太谦虚了,等会儿宴席散了,你弹给我听好不好?”
张真源在一旁笑着解围:“峻霖,别闹,先陪夫人去见父亲。”
贺峻霖吐了吐舌头,跟着他们一起往正厅走。
沈月漪走在中间,左边是温和的张真源,右边是雀跃的贺峻霖,前方是挺拔冷硬的马嘉祺。
三个截然不同的身影,像三张密不透风的网,刚踏入林公馆,就将她困在了中央。
正厅里香烟缭绕,林啸躺在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,脸色蜡黄,气息微弱。
沈月漪按照礼仪,上前跪拜行礼,声音不高不低,刚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:“妾沈月漪,见过大帅。愿以微薄之力,为大帅祈福,盼大帅早日康复。”
林啸浑浊的眼睛扫过她,没说话,只挥了挥手。
管家连忙喊道:“吉时到,请姨太为大帅弹琵琶祈福!”
沈月漪抱着琵琶,在厅中坐下。
指尖落在琴弦上的瞬间,她深吸一口气,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的三人。
马嘉祺靠在柱子上,眼神冷冽地盯着她;张真源站在林啸身边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边角;贺峻霖则坐在一旁,满脸期待地看着她。
琴声响起,是首舒缓的祈福曲。
起初音调平和,像流水漫过青石,可弹到中段时,沈月漪指尖微变,悄悄加入了几个极细微的变调。
那是沈家传下来的暗号,若是有当年的旧人在,定然能听出端倪。
她一边弹,一边观察着三人的反应。
马嘉祺眉头微蹙,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却没说话;张真源眼神微动,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,若有所思;贺峻霖则听得入了迷,轻轻跟着节奏点头,没发现任何异常。
一曲终了,厅中安静了片刻。
林啸咳嗽了两声,缓缓开口:“弹得好……以后,就留在府中吧。”
沈月漪起身行礼,刚要说话,却听见马嘉祺的声音:“父亲,这琵琶弹得是不错,只是不知,姨太除了弹琵琶,还会些什么?”
他的目光带着审视,像要透过那身月白旗袍,看清她藏在底下的真面目。
沈月漪垂下眼,语气依旧温婉:“臣妾出身江南,只会些煮茶、刺绣的粗浅活计,往后在府中,还望三位少爷多指教。”
“指教不敢当。”马嘉祺冷笑一声,“只盼姨太别忘了自己的身份,别给林家惹麻烦就好。”
沈月漪没再接话,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。
窗外的风卷着落叶,打在窗棂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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