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星旧梦:相逢已是上上签
窗外的阳光很好,金晃晃地铺满了客厅的地板,像打翻的蜂蜜,黏稠而温暖。
沈晚星坐在电脑前,屏幕的光映着她已不再年轻的脸庞。文档是空白的,如同她此刻被回忆冲刷后一片荒芜的心。
桌上,手机屏幕亮了一下,是苏晚星发来的消息,一个拥抱的表情。
“一个奔四的小老太太了,天天脑袋里找一些没用的灵感。”她自嘲地笑了笑,眼角细密的纹路漾开,那里藏着十几年也说不完的故事。领导说她不务正业,同事觉得她无病呻吟,连爱人也偶尔会半开玩笑地问:“你那些小说,能当饭吃吗?尽快写,想想冬天去哪里玩儿?”
她无法解释,那个名为“李逸乘”的名字,是如何在她生命的底色上,涂抹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,又是如何成为一道永不愈合的暗伤,在无数个这样的午后,隐隐作痛。
那年街角,佛前求来的缘
记忆被拉回到那个空气里都漂浮着紫丁香花香的高一午后。
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并肩走在林荫道上,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她们身上跳跃着光斑。那是十七岁的沈晚星和苏晚星。
“晚星,你说,没有缘分的两个人,为什么要遇见呢?”
苏晚星的声音很轻,像一片羽毛落在湖面,却在她心里惊起了涟漪。
那时的沈晚星,心里正冒着粉红色的泡泡,整个人都浸泡在名为“李逸乘”的蜜糖罐里。她歪着头,马尾辫轻轻晃动,眼睛里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,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那一定是在佛前求了好多年,才求来的吧!”语气里是毋庸置疑的笃定和喜悦。
她坚信,遇见李逸乘,是命运最慷慨的馈赠。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,那个在走廊尽头对她微笑的少年,那个用笨拙的笔迹给她写情书的少年,一定会和她手牵手,走过漫长的岁月,直到白头。她的未来蓝图里,每一笔都有他的影子。
她看到苏晚星平静得近乎忧伤的侧脸,才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或许过于天真,于是反问道:“那……你觉得是为什么呢?”
苏晚星停下脚步,目光望向远处车水马龙的街口,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通透:“为了证明自己有爱和被爱的能力吧。两个人互相吸引,肯定有一个点在强烈地共鸣着。但是,晚星,”她转过头,认真地看着身边这个满眼星光的女孩,“我们也应该拥有释然和放手的勇气。不是所有的相遇,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。”
沈晚星愣住了,她从未思考过“结局”的问题。喜欢不就是当下最纯粹、最猛烈的情感吗?她嘟囔着:“啊?这么高深吗?我没想这么复杂。喜欢就在一起,喜欢就是喜欢,喜欢我就认定他了……”
“那你累吗?”苏晚星一针见血,“如果只是淡淡的喜欢,你会不会有患得患失的时候?会不会因为他的一封信没回,就心神不宁一整天?会不会因为他和别的女生多说一句话,心里就酸涩难忍?”
沈晚星被问住了,那些细微的、羞于启齿的情绪被好友**裸地摊开在阳光下。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,声音带上了哽咽:“哇,你要把我说哭了?°(°ˉ??ˉ?°)°?”
苏晚星叹了口气,伸手揽住她的肩膀,语气里是无奈更是心疼:“我就感觉你可傻了……你天天都把你的心,毫无保留地捧给十二班的那个他……你都不看看我?你的世界里,好像只剩下他了。”
沈晚星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一种莫名的慌乱涌上来:“啊?这是什么情况?”她内心戏谑地刷过一排弹幕:“姐妹情深的剧本要变了吗?”
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,苏晚星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用力拍了拍她的背:“哈哈哈你别多想!我的意思是,我想让你好好的……不要付出过多的真心,毫无保留地给出去,我怕你收不回来,怕你受伤。”
沈晚星这才松了口气,心底涌上一股暖流,她把头靠在苏晚星的肩膀上,小声说:“你给我写的那封情书,我还留着呢……”那是苏晚星在她生日时写的,上面写着:“给我的晚星:愿你的世界永远星光璀璨,愿你的真心永不蒙尘。”
这下轮到苏晚星眼眶湿润了,她哑着嗓子:“哇,你这……一会儿你把我说哭了t﹏t”
沈晚星没有再说话,只是紧紧地挽着苏晚星的手臂,默默地往前走。长长的街道,仿佛能走到世界的尽头。那是属于文科班女孩子之间,无需言说的惺惺相惜,是埋藏在心底的互相鼓励、默默赞赏和对彼此最美好的期许。她们是彼此青春里,最温柔的见证者。
震耳欲聋的思念与同时震碎的城堡
你们知道,在近四十岁的时候,联系到自己心心念念、放不下的人,心里是什么感觉吗?
不是山崩地裂,不是撕心裂肺。那是一种缓慢的、无声的坍塌。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堡,在外人看来依旧巍峨,只有你自己知道,内里的梁柱早已被白蚁蛀空,只需轻轻一触,便化作齑粉。
沈晚星这些年来,一直试图用写作来缝合那道伤口。她写下他们的初遇,写下雨**撑一把伞的悸动,写下他手心的温度,写下所有看似甜蜜的细节。可写着写着,笔尖总会不受控制地滑向分别的那个黄昏,滑向那些无疾而终的争吵和越来越远的距离。
她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的执念会如此之深。甚到在十几年后的今天,在拥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之后,那个名字依然是她写作宇宙的中心,是她所有灵感的源头与终点。她后知后觉地发现,她写的不是小说,是她一遍遍剖开自己,供奉给他的……。
她曾无数次陷入自己编织的情感陷阱里,在回忆的迷宫中找不到出口。她告诉自己:“沈晚星,你拿的根本就不是大女主剧本。从前不是,现在依然不是。”她只是一个在时间洪流里,拼命想打捞昨日星光的傻瓜。
直到今天,她看着苏晚星发来的消息,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角已有细纹的自己,她忽然觉得,时间或许真的到了。她有稳定的工作,有关心她的家人,有一个浪漫满满但足够温暖的小家。她应该是真的放下了吧?所以才能把这个写了无数次的故事,这个感动过无数个深夜的自己,这个心底最深的伤疤,坦然地说出来。
她在文档上,一字一句地敲下:
“相逢已是上上签,何必执着事事圆。”
敲完,她在心里默默地、用力地补上一句:“何必执着李逸乘!”
李逸乘。
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,猛地插进心锁,转动时发出艰涩的声响,带出里面尘封的、汹涌的往事。
“李逸乘这个傻孩子,傻孩子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。她是在说他,还是在说那个当年同样傻气的自己?
她怎么会不知道呢?不知道李逸乘也曾一度撕碎曾经的自己。他摔过手机,屏幕的裂痕像他们之间的关系,无法复原。他曾在半夜三点,跑到空旷无人的操场疯狂呐喊,直到嗓音嘶哑。他曾在初中的寝室里,一遍又一遍地用破旧的随身听听着陈奕迅的《十年》,把“十年之前,我不认识你,你不属于我”听成了他们命运的谶语。
他的爱,曾经也是拿得出手的,坦荡而炽热。他的守护,默默无闻却无处不在,会在她感冒时,悄悄把药放在她的课桌里。他的思念,也曾震耳欲聋——他曾在寒假,不顾一切地坐上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,穿越半个北方,只为了在她家楼下,看她一眼窗子里透出的、温暖的灯光。
他也曾是他的“紫藤萝”,是他青春岁月里,唯一盛放、唯一明媚的风景。
可是,然后呢?
没有那么多明明就,没有那么多为什么。
现实是花芝芝(或许是某个共同认识的人)带着讥诮的眼神看她的笑话。是曾经的同学们,一遍遍地将她的联系方式从列表里删除,仿佛她的存在是一个错误。是只有她一个人,还像个虔诚的信徒,在无数个深夜里,默默流着泪,供奉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能量和勇气,守护着那座早已无神降临的回忆城堡。
她仿佛能穿越时空,看到那个同样在生活的泥沼中挣扎的李逸乘。他们在不同的空间,却在这一刻,感受到了同频的、巨大的悲伤。他们各自在心里构建的,关于彼此的、华丽的城堡,在同一时刻,“轰”地一声,彻底震碎,化为乌有。
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,为什么还要相遇呢?
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,为什么还要分开呢?
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,为什么还要在分开后,如此漫长地想念呢?
没有人能回答。
时间会说真话,虽然两个人都害怕……
不等风来,我们就是人世间的风。
手机再次震动,将沈晚星从溺水的回忆中拉回。是苏晚星发来的长信息。
“傻孩子……抱抱你……我知道你又钻牛角尖了。别去想那些为什么了,没有答案的。”
沈晚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,她颤抖着回复:“对不起,晚星,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不是为了具体某件事,而是为了一份长达二十年的愧疚。愧疚自己当年没有听她的劝告,愧疚自己让她担心了这么多年,愧疚自己似乎永远长不大。
苏晚星几乎秒回:“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。我们都很喜欢你,大家都不想再看见你哭了。沈晚星,你很优秀,你真的非常优秀!不要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,不要把分开的责任都归咎于自己。那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。现在,你长大了,不是吗?你有了新的生活,有了爱你的人。”
沈晚星泣不成声,只能发过去一串哭泣的表情。
苏晚星太了解她了,直接发来一段语音,语气轻松而带着诱惑:“好啦好啦,别哭了。告诉我,现在还喜欢喝酒吗?还喜欢吃辣的吗?”
沈晚星吸了吸鼻子,回复:“你知道我喜欢……”
“那就行了!”苏晚星的话语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,“调整好状态,就来成都找我吧!我带你吃最辣的火锅,喝最烈的酒,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,全都就着酒,咽下去!???”
一股强大的暖流,瞬间冲垮了沈晚星心中最后的防线。这么多年,无论她多么狼狈,多么不堪,回过头,苏晚星永远站在那里,向她张开双臂。
她用力地擦干眼泪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仿佛要把积压了十几年的郁结都呼出去。她认真地打字:“好~,等我。”
屏幕那头,苏晚星发来一个灿烂的笑脸。
“等你。这次咱们约好,不等风来,我们就是人世间的风!”
“我和你一起,酒洒河山!”
“不等风来,我们就是人世间的风……”
沈晚星反复咀嚼着这句话,眼泪再次决堤,但这一次,似乎不再是纯粹的苦涩,而是夹杂着某种解脱和新生的畅快。她心心念念的晚星,她心心念念的友情啊!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,山河变迁,物是人非,她依然是她的小星星,是她灵魂的共鸣箱,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,不需要她多言,就能读懂她所有沉默与悲伤的人。
她关掉了空白的文档,没有再试图去书写那个大纲。或许,这个故事早已不需要被完整地写出来。它的开始、**与结局,都真真切切地刻在她的生命里。
她走到窗边,推开窗,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拂面而来。楼下是万家灯火,每一盏灯背后,或许都藏着一个类似的故事,关于爱与遗憾,关于告别与成长。
她拿起手机,给苏晚星回了最后一条消息:
“好。等我来,我们一起,做这世间最自由的风。”
她终于明白,放下李逸乘,不是将他从记忆里连根拔起,那太残忍,也做不到。而是允许他安静地待在过去的某个角落,然后转过身,拥抱那个一直在等她、等她学会爱自己的苏晚星,拥抱那个终于愿意从旧梦中醒来的自己。
相逢,已是上上签。而接下来的路,她要和自己,和真正值得的人,一起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