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忘千万界，终成我愿 第60章 桃李不言，下自成蹊

黑石疤一众流寇的归顺，如同在河西村这潭渐趋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。最初的几日，村口那片废弃的炭窑区气氛微妙而紧张。曾经的流寇们虽放下了刀兵，但眉宇间的戾气未散，与村民们保持着警惕的距离。村民们则远远观望，交头接耳，既有对忘忧决定的信任，也难掩心底深处的疑虑和畏惧。

忘忧深知，收服人心非一日之功，空谈仁义不如实利相待。她并未急于让两拨人立刻亲密无间，而是先从最实际的生计入手。

清晨，她带着赵老伯和王大山，径直来到流寇们暂居的炭窑区。黑石疤正带着几个兄弟无所事事地蹲在窑口晒太阳，见忘忧来了，连忙站起身，神色复杂。

“忘忧姑娘。”黑石疤抱了抱拳，语气还算恭敬，但眼神里带着试探。

忘忧目光扫过他们简陋的栖身之所和几张因缺乏营养而菜色的脸，开门见山：“蹲着晒太阳，晒不出粮食。想留下，就得干活。”

黑石疤身后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瓮声瓮气地说：“干活？老子们只会抢，不会种地！”

“不会，可以学。”忘忧语气平淡，却不容置疑，“河西村的规矩，不养闲人。有力气，就有饭吃。”

她转身指向村外那片长满荆棘、乱石遍布的荒坡：“看见那片坡地了吗？土质尚可，只是缺水少肥，无人开垦。你们的第一桩活计，就是把它开出来。”

流寇们一片哗然。“开荒？那得累死个人！”

“就是！这破地方能种出啥？”

忘忧不为所动，详细布置：“黑石头领，你将人手分成三组。一组负责清理荆棘碎石，一组按我画的线开挖引水小渠，连通村东水车的水源，最后一组，去村后积肥坑挑腐熟的粪肥过来预备着。”她边说，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清晰的区域划分和渠道路线。

黑石疤看着地上条理分明的规划图，又看看忘忧沉静的脸，咬了咬牙：“成！就听姑娘的！兄弟们，抄家伙！”

流寇们虽不情愿，但在黑石疤的弹压下，还是拿起了村民提供的锄头、铁锹。起初，场面混乱不堪，这群惯于挥刀的手拿起农具显得笨拙又暴躁，不是锄头砸了脚，就是铁锹扬起的土迷了旁边人的眼，抱怨声、咒骂声不绝于耳。

忘忧没有袖手旁观。她挽起袖子，亲自下到荒地里示范。只见她手握锄头，动作看似轻柔，落点却极准，一锄下去，深及根须，再一撬，一大丛荆棘连根而起，干净利落。她开挖水渠，每一锹土的厚薄、角度都恰到好处，沟渠笔直顺畅。她挑粪肥，扁担在肩头稳如泰山，步伐均匀，竟无一丝泼洒。

流寇们起初是看热闹，渐渐看得呆了。这女子看似弱不禁风，干起农活来竟比他们这些糙汉子还在行，那举手投足间的效率和对力道的精准控制，让他们不得不服。

“看清楚了？”忘忧停下动作，气息平稳，“发力在腰，不在臂。锄草要除根，挖渠要顺脉。蛮干，只会事倍功半。”

黑石疤若有所思，模仿着忘忧的动作尝试了几下，果然顺手许多。他冲手下吼道：“都他妈看啥？照姑娘说的做！”

接下来的日子，忘忧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片荒坡上。她不仅教他们如何用力，更教他们为何要这么做。她抓起一把土，讲解不同土质的特性；她指出向阳和背阴处的区别，安排种植不同的耐旱作物；她甚至教他们如何根据星辰月亮的位置判断天气变化，安排农时。

偶尔有流寇旧习难改，偷奸耍滑或与村民发生口角，忘忧处理起来也毫不拖泥带水。一次，一个绰号“秃鹫”的流寇故意将粪肥泼到村民李老四身上，引发争执。忘忧闻讯赶来，目光冷冷扫过“秃鹫”。

“觉得挑粪委屈了？”她声音不高，却让“秃鹫”打了个寒颤，“粪肥臭，却能长出救命的粮食。刀兵利，却只会带来死亡和饥饿。选哪条路，你自己定。若选前者，向李叔道歉，粪坑由你清理三日。若选后者，现在就可以离开河西村，永不回头。”

“秃鹫”在忘忧平静的注视下，冷汗涔涔，最终耷拉着脑袋向李老四道了歉，乖乖去清理粪坑。自此，再无人敢轻易生事。

与此同时，忘忧对村内的农耕优化也并未放松。她指导村民们在已开垦的田地里试行简单的轮作套种，豆薯固氮，滋养相邻的粟米；她改进了耧车的下种口，使播种更均匀；她甚至利用收集来的废旧铁片和木料，制作了几把轻便省力的手摇式风车，用于谷物收获后的扬场去杂。

变化是肉眼可见的。那片曾经的荒坡，在流寇们（如今或许该称为“新村民”）的汗水中，渐渐露出了肥沃的土层，引来的渠水欢快地流淌其间，播下的种子也已冒出新绿。村内的田地更是生机勃勃，作物长势明显优于往年。

更令人惊喜的是，村民与新村民之间的关系也在悄然融化。一起流汗劳作，一起分享忘忧指导下制作出的、虽然粗糙却能果腹的饭食，偶尔交流几句农耕心得，曾经的隔阂与敌意，在共同的生存目标下慢慢消解。王大山甚至开始教几个手脚麻利的“新村民”如何维护水车。

王老五被拘禁在村中一间空屋中，由专人看管。起初他还叫骂不休，但当看到窗外那片荒坡在自己曾经鄙视的“流寇”手中变成良田，看到村庄日益显现的活力，他渐渐沉默下来，脸上是复杂的悔恨与茫然。

一日劳作间隙，黑石疤坐在田埂上，看着绿油油的庄稼，忍不住对身旁的忘忧说：“忘忧姑娘，说实话，刚开始老子……我真不信这地能种出东西来。现在……现在看着这些苗，心里头居然有点……得劲。”他粗糙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、近乎腼腆的神情。

忘忧微微一笑，递给他一碗清水：“土地最是公平，你予它汗水，它报以生机。比刀头舔血，踏实得多。”

黑石疤重重地点了点头，仰头将水一饮而尽。

夜幕降临，忘忧站在村头的水车旁，看着月光下静谧的村庄和远处坡地上新垦的田园。晚风拂过，带来禾苗的清香。身体依旧能感受到持续的消耗，但看着这片土地上重新燃起的生机与希望，一种深沉的平静感油然而生。她所做的，不过是播下种子，引导方向，而真正的生命力，来自于这片土地和其上愿意努力生存的人们。

“桃源”并非虚幻的仙境，而是由汗水、智慧与秩序浇灌出的真实乐土。她的“普惠”，正在这片曾经绝望的土地上，悄然开花结果。

然而，她也隐约感觉到，河西村的变化，或许已经引起了更远处目光的注视。这平静之下，似乎有新的暗流在涌动。但此刻，月光如水，禾苗正绿，这就足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