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纪委大楼里,风平浪静得有些诡异。
楚风云“偃旗息鼓”的姿态,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彻底。
他好像真成了一个按部就班的领导,每天在办公室批阅文件,听取常规工作汇报,甚至在冯世锋主持的廉政文化会议上,还像模像样地发表了一番关于加强党建学习的讲话。
那股初来乍到时的锋芒,似乎真的在“云翔项目”的挫败上,被敲断了。
然而,在书记办公室隔壁,那间永远拉着厚重窗帘,从外面看只是普通资料室的房间里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特殊气味。
楚风云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三天。
他一个人,像个最普通的档案管理员,一卷一卷地翻阅着那些早已泛黄发脆的旧案卷宗。他面前的桌上,堆起的文件已经没过了头顶。
他清楚,要钓出那条藏在省纪委常委会里的鬼,任何新立的案子,都会引起对方的高度警惕。
唯一的破局之法,就是从这些被人遗忘的故纸堆里,找出一件对方自以为早已尘埃落定、高枕无忧的旧事,重新点燃这把冷灶。
这天下午,就在他快被纸张的气味熏得麻木时,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份用牛皮筋捆扎的卷宗上。
封皮上“中止调查”四个墨迹黯淡的大字,格外扎眼。
他解开牛皮筋,里面是一份三年前的匿名举报信。
举报内容直指当时正如日中天的“云翔高新产业园”,切入点却与他们之前掌握的线索截然不同。
信里没有提资金,而是详细描述了在项目启动初期,一块关键工业用地是如何被以“技术入股”的名义,近乎无偿地划拨给了一家刚刚成立的空壳公司。
卷宗里的调查记录很简短,三两页纸就翻到了底,最终结论是“证据不足,举报人失联”,被人为地中止。
楚风云的目光,落在了卷宗末尾那个潦草的签批上。
就是它了。
这份旧案,就像一颗被草草掩埋,引信却完好无损的地雷。
他拿着卷宗,回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。
林峰和钟瑜早已等候在那里,两人脸上都有些按捺不住的焦急。这几天书记一声不吭,他们这些底下跑腿的,心里实在没底。
“书记,您这是……”钟瑜看着那份陈旧得快要散架的卷宗,满心不解。
楚风云没说话,将卷宗放在桌上,推了过去。
“‘云翔项目’的调查,重启。”
钟瑜和林峰精神一振,随即又皱起了眉。线索全断了,怎么重启?这不是自讨没趣吗?
楚风云用指节敲了敲那份卷宗。
“用这个。”
他简单解释了旧案内容,看着面前的两员大将,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接下来,我们要伪造六份关于重启调查的‘内部进展报告’。”
“伪造?”钟瑜的瞳孔收缩了一下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“对。”楚风云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,一下,又一下,像在敲击敌人的心脏,“六份报告,七分真,三分假。但每一份里面,都要有一个独一无二的,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的‘假情报’。”
他看向林峰。
“第一份报告,把举报信里提到的那家空壳公司,法人代表的名字张冠李戴,换成一个我们虚构的人物。背景资料,你来完善。”
他又转向钟瑜。
“第二份报告,伪造一份银行流水,把当年那笔虚假的‘技术入股’资金,最终流向指向一个在新加坡注册的,根本不存在的基金会。”
“第三份,篡改关键时间点。把卷宗里那次决定土地划拨的秘密会议,时间提前一个月。”
“至于第四份,”楚风云的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弧度,“在报告里‘不经意’地提一句,我们找到了当年那个失联的匿名举报人,他手里还保留着一份关键的通话录音。”
钟瑜听到这,眼睛瞬间亮了。
“第五份,透露我们怀疑的目标是省建设厅的某位副厅长,故意放出一个错误的烟雾弹。”
“第六份,暗示那家空壳公司的背后,有京城方面的背景,虚张声势。”
林峰和钟瑜听得后背发凉,随即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又从心底窜起。
这不是在查案。
这是在下毒。
六份不同的毒药,精准地喂给六个潜在的目标。
谁把哪份“毒药”的内容泄露出去,谁就是那个藏在最高层的鬼!
“书记,高!”钟瑜忍不住脱口而出,多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,“这招太绝了!”
“这个鬼,级别很高,能接触到常委会的讨论。所以,这六份报告,必须以最合理的方式,送到他们的手上。”楚风云靠在椅背上,开始在脑海里推演。
“张国良,性急冒进,喜欢抓权。就把第一份‘重大突破’的报告直接递给他,就说请他把关,他一定会借此在常委会上发难。”
“宣传部长冯世锋,长袖善舞,注重程序。把第二份报告以‘征求廉政宣传案例意见’的方式让他过目,他最吃这一套。”
“案件监督管理室主任李政,本就负责监督办案流程,最是刻板。把第三份报告给他,故意在程序上留个小瑕疵,他看了保准要跳起来找我们‘纠正’。”
“还有分管案件审理的副书记方默……”
楚风云的脑海里,一张张脸孔闪过,每个人的性格、习惯、软肋,都成了他布局中的一枚棋子。
钟瑜听得暗自咋舌,这哪是省纪委书记,分明是个把人心当棋盘的棋手。跟这些人当同事,真是晚上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。
“林峰,”楚风云下了命令,“立刻起草报告,用加密线路传给孙为民和陈国兴,让他们做好准备。从报告递出去那一刻起,所有监控系统,转为最高优先级。我要知道,我们那几位‘同志’的每一通电话,每一次不寻常的会面。”
“是!”
办公室里,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,洒下几道光斑。
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,平静而安详。
但林峰和钟瑜都知道,一场致命的风暴,正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酝酿成型。
楚风云拿起那份已经沉睡了三年的旧卷宗,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。
鱼饵已经备好,而且还是六种不同口味的。
接下来,就看是哪条鱼,最先按捺不住,浮出水面来咬这个致命的钩了。
他需要做的,只是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机,把这些“诱饵”,不着痕迹地分发出去。
楚风云端起茶杯,吹了吹热气,眼神幽深。
鱼儿们,开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