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还没停稳,刺耳的刹车声被淹没在现场鼎沸的喧嚣中。楚风云已经猛地推开车门。
扑面而来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腥气、机械的焦油味和一种无形的、名为绝望的冰冷。身体前倾的惯性让他踉跄几步,脚下尖锐的碎石硌得他脚心生疼,但他仿佛毫无知觉。他顾不上整理那件皱得像咸菜干的衬衫,目光死死锁定二十米外那个黑洞洞的矿井入口,像一头发疯的公牛般狂奔而去。
那里,救援队第一梯队正在做最后的装备检查,金属扣件碰撞的清脆声音,是这片混乱中唯一的秩序。
队长高高举起了右手,肌肉绷紧,正准备下达突入的指令。
“停下!”
楚风云的吼声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感,瞬间刺穿了哭喊声和轰鸣声交织的嘈杂。
所有人的动作,都在那一刻僵住了,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他冲到队伍最前方,在离那深渊入口仅一步之遥的地方,猛地张开双臂,像一道血肉铸成的闸门,用自己的身体,死死挡住了通往地狱的道路。
沉重的呼吸面罩下,救援队员们交换着困惑的眼神。
队长皱起眉头,护目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:“你是谁?”
“金水县县委书记,楚风云。”
他的胸膛因剧烈的奔跑而急促起伏,汗水混合着尘土,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滑下,在下颌汇聚成一滴,砸在地上。“所有人,后退!”
“楚书记!您说什么?”
陈宇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。
“我说停止救援!”
楚风云再次强调。
陈宇像一阵风般冲过来,一把抓住楚风云的胳膊,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,“你疯了?你知不知道下面还有六十三条人命!”
楚风云猛地甩开他的手,那股力量巨大得让毫无防备的陈宇踉跄后退了两步,差点摔倒。
“我没疯。”楚风云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陈宇看不懂的、近乎残酷的冷静,他死死盯着陈宇的眼睛,“暂停救援。”
陈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血液冲上头顶,让他耳中嗡嗡作响:“你再说一遍?”
“我说,暂停救援。”楚风云一字一顿,每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陈宇心上,“情况不明,不能盲目施救。”
陈宇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,暴起的青筋在他脖子上扭动:“是你告诉我,你说要以人民为中心!现在救人如救火,每一秒都是黄金时间,你却告诉我不能救?我们是在跟死神抢时间啊!”
“我没说不救。”楚风云的声音冷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,“我说的是,等搞清情况再救。”
“放屁!”
陈宇被这句话彻底引爆了,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,指着楚风云的鼻子,“你就是怕担责任!你怕救援队再出事,你的乌纱帽不保!所以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堵我们的嘴!”
楚风云没有反驳,甚至没有看他。
他缓缓转身,目光像探照灯一样,扫过在场的所有人——表情错愕的救援队员、手足无措的安监局干部、以及外围那些因为他的到来而暂时停止哭号的矿工家属。
“我现在以金水县县委书记的身份,正式接管现场指挥权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,清晰地穿透每个人的耳膜,“所有人,立刻后撤三百米。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靠近矿井一步。”
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这寂静只持续了三秒钟,然后,就像一座火山,轰然爆发。
“凭什么?”
“你不让我们救人,你想让他们都死在下边吗?”
“我儿子还在下面啊!你个杀千刀的!”
矿工家属们疯了一样,像决堤的洪水朝楚风云涌来。
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冲在最前面,她的头发散乱,眼睛里布满血丝,指甲像鹰爪一样狠狠抓向楚风云的脸:“杀人犯!你还我儿子!你还我儿子啊!”
楚风云没有躲。
尖锐的刺痛传来,他的脸颊上瞬间被划出三道深深的血痕。
更多的人围了上来,推搡、撕扯、谩骂。无数拳头落在他身上,像雨点,又闷又疼。
“畜生!”
“见死不救的东西!”
“你不是人!你没有心!”
楚风云的衬衫被扯得撕拉作响,扣子崩飞。他咬紧牙关,像一尊钉在地上的雕像,一动不动,任由这些被悲伤和绝望吞噬理智的家属发泄。他知道,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,他必须承受这股怒火,这是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代价。
陈宇站在三米外,看着被围在风暴中心的楚风云,看着他脸上清晰的血痕,看着他被撕破的衣衫。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,内心深处,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在剧烈翻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