宏发化工厂的轮廓在夜色中像一头匍匐的巨兽,沉默而狰狞。楚风云将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藏进路边的草丛,借着稀疏的星光,快步摸向工厂后山。地图上的标记清晰地指出,那里有一段年久失修的围墙,是整个工厂唯一的防御漏洞。
山路崎岖,杂草丛生。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处破损的围墙,几根水泥桩歪斜着,顶上的铁丝网早已锈断。楚风云深吸一口气,双臂用力一撑,身体便轻巧地翻了进去。落地无声,他迅速蹲下,将自己融入一片设备投下的浓重阴影里。
厂区内比想象中还要戒备森严。几盏昏黄的防爆灯零星地挂在厂房外墙,光线勉强照亮脚下的路,却在建筑之间拉扯出大片大片的黑暗。远处,隐约传来狼狗低沉的咆哮和巡逻保安的呵斥声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品气味,令人头晕。
他就像一个潜行的幽灵,贴着墙根,利用管道和废弃设备的阴影作为掩护,不断变换着位置。每一道扫过的手电筒光束,每一次渐近又远去的脚步,都让他心跳加速。一个巡逻队刚刚走过,牵着的狼狗突然停下,对着楚风云藏身的方向狂吠起来。
“叫什么叫!发什么神经!”保安不耐烦地拽了拽铁链。
那条壮硕的狼狗却不依不饶,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咽,拼命想往阴影里冲。楚风云屏住呼吸,全身肌肉紧绷,手已经摸向了口袋里那支沉重的钢笔。
好在,那保安似乎急着去什么地方,狠狠一脚踹在狗肚子上:“再叫唤把你炖了!走!”
狼狗发出一声哀鸣,总算被强行拖走。
虚惊一场。楚风云等他们彻底走远,才从阴影中闪出,对照着脑海中的地图,迅速锁定了目标——厂区东南角,一个早已废弃的泵房。
那里堆满了生锈的铁桶和废弃零件,看上去已经很多年没人来过。他绕到泵房后面,在一堆杂物中,很快就找到了那块与周围地面颜色略有不同的水泥板。
就是这里!
他蹲下身,用尽全力,将沉重的水泥板一点点挪开。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赫然出现。
就在洞口暴露的瞬间,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扑面而来,比厂区里任何地方的味道都要强烈百倍。那是一种混合了多种化学物质的、腐烂与剧毒交织的气味,几乎让人当场呕吐。
楚风云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,探头向洞口下望去。
洞口之下,一条直径近一米的巨大管道,正“咕嘟咕嘟”地向外冒着粘稠的液体。那些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、五彩斑斓的颜色,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油腻的光泽。它们没有经过任何处理,就这么直接排入脚下的土地,渗入地下,然后汇入那条看不见的暗渠,最终的目的地,是不远处的金水河!
这一幕,比他前世听到的任何描述都要触目惊心。这就是宏发化工的根,是赵宏发赖以生存的罪恶之源!这滔滔不绝的毒水,正日夜不停地侵蚀着金水县的土地,毒害着下游几十万百姓!
一股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烧。但他知道,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。
他迅速掏出那台火柴盒大小的微型摄像机,按下了录制键。小小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,像一只复仇的眼睛。他调整着角度,将排污管道、五彩的废水、渗漏的地面,以及周围的环境,完整地、清晰地记录下来。
这段视频,就是射向赵宏发心脏的子弹!是宏发化工的死刑判决书!
录制完毕,他小心翼翼地收好摄像机,正准备将水泥板复位然后撤离。
就在这时,一只野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,受惊之下,一头撞倒了旁边堆着的一个空油漆桶。
“哐当!”
一声脆响,在这死寂的夜里,如同平地惊雷,传出老远。
几乎是同一时间,不远处传来一声爆喝:“什么声音?!”
“在那边!泵房后面!过去看看!”
几道手电筒的强光瞬间撕破黑暗,精准地扫了过来!
楚风云暗道一声不好,想也不想,迅速转身躲到一台巨大的废弃机器后面。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。
“在那儿!有人!”
急促的脚步声和狼狗凶恶的咆哮声由远及近,迅速将这片区域包围。几束强光死死地锁定了他藏身的机器。
“什么人!鬼鬼祟祟的,给我滚出来!”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。
楚风云明白,已经无路可退。他缓缓从机器后面走了出来,双手举起,做出一副投降的姿态。
几个彪形大汉牵着吐着舌头的狼狗,将他团团围住。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保安队长,他上下打量着楚风云这一身破旧的工装和脸上的污渍,又瞥见他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,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和凶狠。
肯定是附近想来偷拍讹钱的村民,要么就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报记者。这种事,他们处理得多了。
保安队长狞笑着上前一步,用手电筒照着楚风云的脸:“小子,胆儿不小啊,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敢来我们宏发厂找死?”
楚风云故意装出极度慌张的样子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……我就是路过的,迷路了,我什么都没干……”
“放屁!你手里拿的什么玩意儿?给我拿过来!”保安队长根本不信,一把抢过楚风云还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微型摄像机。
他粗暴地按了几下,屏幕亮起,刚才录制的那段排污视频赫然出现在他眼前。
保安队长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,横肉抽搐了几下,脸色变得极其难看。他当然认得这是什么,也清楚这东西要是流出去,会是什么后果。
他死死地盯着楚风云,像是要吃人:“你他妈到底是谁派来的?”
没等楚风云回答,他立刻转过身,掏出手机,快步走到一边,压低了嗓音拨通了一个电话。
“王局……是我……厂里出了点事。”
“对,抓了个偷拍的,看样子像个记者。东西……东西在我们手上,拍到了不该拍的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随即传来一个阴狠而果断的指示:“人给我扣下,东西收好,嘴巴给我撬开,问清楚是谁指使的!千万别声张,我马上到!”
保安队长连连点头:“明白,明白!您放心!”
挂断电话,他走回楚风云面前,脸上的狞笑又回来了,只是多了几分残忍。他以为抓住了某条大鱼的把柄,可以借此向主子邀功。
不多时,几辆警车的灯光在工厂外围闪烁起来,却诡异地没有鸣响警笛。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入厂区,停在不远处。
一个穿着警服,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头车上下来,正是王兵的头号马仔,城郊派出所所长李卫国。
李卫国看了一眼被保安们围在中间,瑟瑟发抖的“小记者”,脸上充满了不屑和厌恶。他根本懒得问发生了什么,直接对身后的手下大手一挥,态度极其恶劣地喝道:
“管你是什么人,记者还是村民,敢来宏发厂闹事?胆子不小!给我带回所里去!”
两名警察立刻上前,粗暴地反剪住楚风云的胳膊。
楚风云没有反抗,任由他们将自己押向警车。在被推上车的一刹那,他低垂的脸庞上,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一闪而逝。
他亲自布置的“请君入瓮”大戏,最关键的角色,终于登场了。
一场远比废矿拍卖更加凶险的风暴,即将在那个小小的派出所里,被彻底引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