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委会议室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闭路电视的画面,清晰地将拍卖会场的一切,实时传递到这间象征着金水县最高权力中心的房间。
画面定格。
楚风云高高举起了那张轻飘飘的支票。
八千万!
那个数字,通过冰冷的屏幕,像一记无形的重锤,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胸口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。
马向阳和他的亲信们,脸上的表情,从看戏的悠闲,到错愕,再到难以置信,最终凝固成一片死灰。
“当啷……”
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地响起,却没人敢低头去看。
那是财政局长手里的保温杯,不知何时也滑落在地,滚烫的浓茶淌了一地,氤氲出可笑的热气。
“八……八千万?”财政局长张着嘴,喃喃自语,整个人都傻了。
他感觉自己工作了几十年建立起来的财政观念、对土地价值的认知、对官场规则的理解,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颠覆,碾成了齑粉。
一个懂规矩的年轻人?
一个被架空了的软骨头?
狗屁!这他妈哪里是羊,这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,从史前丛林里闯出来的洪荒猛兽!
一股无形的寒意,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,在会议室里迅速蔓延开来。
在座的每一个人,都感觉后背发凉,汗毛倒竖。
他们之前对楚风云的每一次嘲笑,每一次轻视,设置的每一个障碍,看戏时的每一分幸灾乐祸……此刻,都变成了一支支淬了剧毒的回旋镖,以百倍的力道,狠狠扎回了自己身上!
他们猛然惊觉,自己根本不是在看一个笑话。
他们自己,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!
他们面对的,是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、无法揣度、更无法掌控的可怕对手!
“哗啦。”
马向阳瘫坐在椅子上,身体的重量让真皮座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他脚边就是刚刚自己摔碎的玻璃杯碎片,在灯光下闪着狰狞的光。
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,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。
楚风云上任后的每一个画面,都在他眼前疯狂闪回。
那个初来乍到,恭恭敬敬来请示自己的年轻人。
那个领下“废矿”这个毒丸时,一脸“无奈”的年轻人。
那个把自己关在档案室里,一待就是好几天,被所有人当成逃避现实的年轻人。
每一个看似愚蠢的、软弱的、不合常理的举动,在“八千万”这个结果的映照下,都显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!
那不是愚蠢,那是示弱!
那不是胡闹,那是布局!
那不是逃避,那是在磨刀!
而自己,那个高高在上,以为掌控了一切,还沾沾自喜,等着看好戏的县委书记……就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,还自鸣得意的最大小丑!
马向阳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,不是因为愤怒,而是因为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恐惧。
会议室里,几个之前一直跟着马向阳摇旗呐喊,对楚风云冷嘲热讽的副县长,此刻不约而同地,悄悄收回了投向马向阳的询问。
他们甚至不敢再看马向阳。
他们看向屏幕里那个年轻的县长,那个他们曾经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人。
那种感觉,已经从最初的轻视,变成了敬畏,甚至还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。
脑子活络的人已经开始飞速盘算。
金水县的天,恐怕是真的要变了。
是不是……是时候该和马书记,保持一点“安全距离”了?
“铃铃铃——!”
“铃铃铃铃——!”
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,会议室里,桌上的几部红色电话机,几乎在同一时间,疯狂地尖叫起来!
与此同时,在座所有人的手机,也像是商量好了一样,此起彼伏地震动、响起。
消息,已经以光速传遍了整个县城!
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瞬间被打爆,各个乡镇、各个局委的一把手,都在疯狂地打听着同一个问题:拍卖会到底发生了什么?那个新来的楚县长,到底做了什么?
而在拍卖会现场,孙大海的手机更是响得快要爆炸。
他根本没空去接。
那些之前对他爱答不理、甚至把他当成瘟神一样避之不及的同僚,此刻发来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,谦卑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,字里行间充满了急切的讨好。
孙大海看都没看一眼。
他只是站在楚风云的身后,激动得浑身都在轻微颤抖。
他看着楚风云那算不上魁梧,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挺拔、无比可靠的背影,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,充斥着他的胸膛。
跟对了!
他这辈子最大的一次赌博,赌对了!
金水县的天,真的要变了!而他,孙大海,将是这场变革中,站在最前排的见证者!
人群的另一边,那个之前举牌“五百一十万”,帮着马向阳“演戏”的本地老板,在听到“八千万”成交的那一刻,双腿一软,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。
他的脸上血色尽褪,冷汗涔涔。
悔恨!
无尽的悔恨像是潮水一样将他淹没!
他要是当时咬咬牙,再往上加一手,哪怕只是加到一千万!就算最后拍不到,至少也能在楚县长面前混个脸熟,表明一个态度啊!
现在呢?
他只怕自己已经被彻底打上了“马书记同党”的标签,秋后算账的时候,第一个就跑不了他!
就在全场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和各种复杂的情绪中时,楚风云,这个风暴的中心,却异常的平静。
他没有给任何人留出消化和反应的时间。
他转身接过孙大海递来的话筒,对准了台下早已疯狂按动快门的媒体记者席。
“请各位记者朋友记录下今天。”
他的话语通过扩音设备,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这是金水县,盘活沉睡国有资产,迈向经济振兴的第一天!”
“也是我们县政府,向全县人民,兑现承诺的第一天!”
说完,他把话筒交还,转过身,走向主席台的另一侧。
在那里,几十位教师和移民代表,早已从呆滞中惊醒,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,此刻挂满了泪水。那是震惊、是不信、是激动,是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期盼,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楚风云的脚步停在他们面前。
他看向台下那个之前把孙大海骂得狗血淋头的老教师,那个因为常年握着粉笔而指节有些变形的老人。
他洪亮地宣布,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。
“乡亲们!老师们!让大家久等了!”
“现在,我宣布,立刻开始兑付第一批拖欠工资和补偿款!”
话音未落,他亲自弯下腰,从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好的现金箱里,拿起一沓沓用银行纸条捆得整整齐齐的、崭新的钞票。
他没有让任何人代劳。
他亲自捧着那厚厚的一沓钱,走下主席台,一步一步,走向那个老教师。
全场所有的闪光灯,在这一瞬间,全部亮起,汇成了一片刺眼的白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