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县长要拍卖废矿给教师发工资。
这个消息,长了翅膀。
不,它比翅膀还快。它像一道惊雷,在金水县这片沉寂的土地上炸开,然后化作无数细碎的电流,钻进了每一户人家的门缝,每一个人的耳朵里。
街头巷尾,田间地头,酒桌饭局,所有的话题都汇成了一个。
“听说了吗?新来的那个楚县长,要卖南山那块废地!”
“卖地不稀奇,稀奇的是他要把被拖欠工资的老师和移民都请到现场去!”
“啥?现场发钱?他当钱是大风刮来的?那块破地谁要?”
一时间,舆论汹涌。
被欠了钱的教师和移民们,心里五味杂陈。一丝渺茫的希望刚刚燃起,立刻就被巨大的不真实感浇灭。他们被骗了太多次,每一次的希望都换来更深的失望。但这次……去看看总没错吧?万一呢?这种复杂的心态,让他们既怀疑又期待。
更多的普通百姓,则把这当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。画大饼,他们见得多了,但没见过画得这么离谱的。一个毛头小子,想靠一块谁都瞧不上的废矿翻天?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而在县里的干部群体中,这件事已经不是笑话,而是一场已经预演了结局的政治悲剧。他们几乎已经看见了楚风云黯然离场的背影,私下里,人们甚至开始议论,他这下一站,会被发配到哪个清水衙门去养老。
孙大海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场风暴撕碎了。
作为楚风云指令的唯一执行人,他承受了所有方向涌来的压力。
他硬着头皮去县一中,想组织几个退休教师代表时,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堵在了办公室门口。
老教师姓李,教了一辈子书,桃李满天下,在金水县德高望重。此刻,他用手指着孙大海的鼻子,手都在抖。
“孙主任!你们又来了!又拿我们这些老骨头开涮了是不是?”
“我们信了你们多少次了?每次都说快了,快了!结果呢?这次又是演的哪一出戏?把我们叫到台下,看着你们演戏,羞辱我们吗!”
周围围观的老师,个个面带悲愤。
孙大海百口莫辩,脸上火辣辣的。他只能躬着身子,近乎哀求:“李老师,您相信我,相信楚县长,这次……这次不一样。”
“有什么不一样!”李老师根本不听,“除非你们把白花花的银子堆在我面前,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信!”
孙大海几乎是逃着离开学校的,背后的骂声和叹息声,让他如芒在背。
县委书记办公室里,马向阳正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上好的龙井。
他心情极好,甚至“关心”地给楚风云打了个电话。
电话接通,他用一种长辈关怀晚辈的口吻说道:“风云啊,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?我可是全力支持你的啊!”
“谢谢向阳书记关心,一切顺利。”楚风云的回应不咸不淡。
“哦?顺利就好,顺利就好。”马向阳话锋一转,“我听说,你把教师和移民代表都请到拍卖会现场了?这个……是不是有点太急了?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,但也要稳妥嘛。万一……我是说万一啊,到时候场面不好看,这么多人看着,不好收场啊。”
电话里满是关切。
挂了电话,马向阳脸上的“关心”瞬间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快意的冷笑。
不好收场?他要的就是不好收场!而且是越难看越好!
当天下午,一个叫王二麻子的本地小矿老板,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打电话的是马向阳的亲信,县府办的一个副主任。
“老王啊,听说你对南山那块地有想法?”
王二麻子心里一动,陪着笑:“就是去看看,捧个人场嘛。”
“别!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,“老王,哥哥我提醒你一句。那块地什么情况,你比我清楚。别跟着瞎掺和,那水深着呢。到时候钱花了,连个响都听不见,哭都来不及。楚县长年轻,想一出是一出,你可别把自己的身家当儿戏。”
王二麻子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。
他听懂了。这是马书记的意思。
这一下,连金水县本地仅有的几个潜在买家,也彻底打了退堂鼓。
整个金水县,似乎都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,要把楚风云死死困在中央。
所有人都等着看他怎么摔死。
楚风云对这一切,了如指掌。
但他毫不在意。
夜深人静,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用一部新买的,不记名的手机,拨通了一个省城的号码。
电话响了几声,被接起。
“喂,哪位?”一个带着些许疲惫的男声传来。
“老同学,还记得我吗?”楚风云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和职位。
电话那头愣了一下,显然在回忆。
他是楚风云前世在清源县工作时,顺手帮过的一个大学同学。当年那个落魄的小商人,如今在省城商界也算小有成就。
“你是……”
“一个了解内情的人。”楚风云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,直接切入主题,“我这有个消息,不知道你敢不敢听。”
他用一种极具诱惑力的口吻,把金水县南部山区那块“贫矿”的情况描述了一遍。但他说的,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废矿,而是一个“被严重低估的宝藏”。
“……省地质局的陈启明教授来过,他的原话是,这块地‘有待重新评估’。”
“我通过内部渠道了解到,省里一家科研单位,在新材料提纯技术上取得了重大突破。”楚风云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,虚虚实实,“我只告诉你一个关键词,高岭土。上等的高岭土,现在是什么价钱,你应该比我清楚。”
他顿了顿,抛出了真正的诱饵,却又把它藏在后面。
“至于高岭土下面有什么,那就看买家的运气了。”
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。
“你……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?”
“我不要你一分钱。”楚风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忙,去联系一个人。一个全省最大胆的风险投资人,外号‘王疯子’的王德发。”
“你把这些资料,原封不动地告诉他。就说,这是一个让他资产翻十倍,一飞冲天的机会。他来不来,看他自己的胆子。”
楚风云挂断了电话。
他赌的,就是王德发的野心和前世的轨迹。这位“王疯子”,前世就是靠这座矿里的稀土,一跃成为全省的顶级富豪。这一世,他只是把这个机会,提前送到了王德发的耳边。
拍卖会前一天。
会场已经布置完毕,红色的横幅挂在主席台上方,显得格外刺眼。
孙大海拿着一张几乎是空白的来宾登记表,愁眉苦脸地走进了楚风云的办公室。他的嘴唇干裂,燎泡更大了。
“县长……一个……一个外地客商都没报名。”
“本地的,除了被我们三番五次硬拉来充场面的那几家企业代表,也没人来了。”
整个县政府大楼里,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绝望气息。每个人走路都踮着脚,生怕弄出一点声响,点燃这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。
楚风云却只是站在窗前,看着远处连绵的南部山区,平静地说道:“别急,会有人来的。”
同一时间,马向阳的办公室里,牌局正酣。
他摸上一张牌,看了一眼,慢悠悠地放在桌上。
两张王。
“王炸!”
他笑着对牌友们说:“明天,我们就等着看,楚县长的‘王炸’,怎么变成一张废纸!”
第二天。
拍卖会即将开始,天色阴沉,浓厚的乌云压在金水县的上空,仿佛预示着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