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风云的意识,是从一片冰冷刺骨的绝望中重新凝聚的。
首先是寒冷,钻心蚀骨。
紧接着,便是永无止境的下坠感,风在耳边尖啸,混杂着金属扭曲和玻璃爆裂的刺耳声音。
最后的记忆,如同一根根烧红的铁钉,狠狠楔入他的脑海。
两道刺眼到让人流泪的车灯划破雨幕,一辆失控的渣土车,像一头嗜血的钢铁巨兽,咆哮着冲破护栏,迎面撞来。
巨大的冲击力,和一片虚无。
“我……死了?”
楚风云,江南省委政策研究室一个熬了一辈子的科长。
一个小人物。
无权无势,只有一腔还没被磨灭干净的理想和风骨。
他想为一场事故中的冤魂讨个公道,将真相公之于众,结果,把自己也搭了进去。
不甘心。
凭什么?
他用尽最后的意志,奋力一挣!
“咳!咳咳咳!”
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肺部,仿佛要将里面的积水全都咳出来。那股溺水般的窒息感,终于随着一口混浊的空气被吸入而消散。
他猛地睁开双眼。
没有想象中的牛头马面,也没有审判罪恶的阎罗大殿。
映入眼帘的,是一盏发出昏黄光线的老旧日光灯,灯管两端烧得发黑,还在“滋滋”作响。
“这地府的装修也太凑合了,灯管都烧成这样了也不换个新的?”
他下意识地吐槽了一句,随即感觉不对。
空气里,弥漫着一股书本纸张受潮后特有的霉味,混合着灰尘的气息。
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,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、带着皂角味的蓝色条纹棉被。
这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。
一张掉漆的书桌,一个堆满旧书的简易书架,墙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中国地图,边角都卷了起来。
熟悉,又陌生得让人心底发慌。
他挣扎着坐起身,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,激得他打了个哆嗦。视线在房间里一寸寸扫过。
当目光落在书桌一角时,他的身体瞬间僵住。
桌上,摊开着一本《江南省公务员考试报考指南》。
旁边,是一张只填写了个人基本信息的报名表。
报名表上,还压着一份当天的报纸——
《江南日报》。
楚风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,呼吸陡然停滞。
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桌前,一把抓过那张报纸。
粗糙的纸张触感,和那廉价的油墨味,无比真实。
头版右上角的出版日期,每一个铅字都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眼球。
2002年10月9日,星期三。
2002年?
他不敢相信,用力揉了揉眼睛,又看了一遍。
千真万确。
他猛地低头,看向自己的双手。
皮肤紧致,指节分明,没有一丝赘肉,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力量感。
而不是那双被岁月和公文磨砺得粗糙、关节处布满细纹的中年人的手。
他踉跄着冲到书桌前那面缺了个角的镜子前。
镜中,是一张年轻、略显青涩,甚至带着几分愣头青气质的脸。
眉毛浓黑,眼神清澈得像山泉,嘴角还带着一丝未被生活彻底磨平的锐气。
这张脸因为极度的震惊,显得有些苍白。
这是二十岁的他!
部队退伍后考大学,在省城租了间房,正准备报考公务员的他!
“我操……”
楚风云低骂一声,伸出手,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脸。
“嘶——”
疼,很疼。
“我……重生了?”
“回到了2002年?!”
巨大的眩晕感袭来,他扶着桌子边缘,才勉强站稳。
前世近二十年的画面,如同决堤的洪水,失控地冲刷着他的脑海。
当兵,大学,考公。
因为不懂人情世故,不愿同流合污,在基层岗位上蹉跎半生,眼睁睁看着那些溜须拍马的小人平步青云,看着那些贪腐蛀虫中饱私囊。
看着一桩桩本可避免的悲剧,因为官僚主义和利益勾结而接连发生。
恨吗?
恨!
恨那些脑满肠肥的蛀虫!更恨自己到死都是个无能为力的小人物!
但此刻,那翻江倒海的恨意,却被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巨大的茫然所取代。
老天爷,竟然真的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!
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。
深秋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,带着远处夜市排挡的烟火气,和这座小城特有的宁静。
窗外,灯火星星点点,大多是六七层高的老旧居民楼。偶尔有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划破夜空,悠远绵长。
没有二十年后无处不在的炫彩霓虹,也没有拥堵到让人心烦意乱的车流。
这是一个节奏缓慢,却又处处充满机遇和野蛮生长的时代。
楚风云摊开自己的双手,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年轻而有力的心脏。
前世所有的遗憾,所有的不甘……
那些他曾目睹却无力改变的悲剧……
清源县小学那几十个孩子的冤魂……
这一世,他要亲手,把这一切都扭转过来!
楚风云眼底深处,燃起了两点慑人的火光。
前世失去的尊严,他要加倍拿回来!
前世未竟的理想,他要走到最高处去实现!
他的目光,重新落回书桌那份公务员考试报名表上。
这条路,他还会走。
但这一次,他要走的,是一条截然不同的路!
一条,直上青云的路!
他拿起桌上那支廉价的圆珠笔,拔掉笔帽。
在那份报名表的“报考部门”一栏,他一笔一划,用力地写下了五个字:
江南省委办公厅。
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在这寂静的秋夜里,这声音,便是他向这个时代,向那些高高在上的敌人们,发出的第一声战书。
楚风云抬起头,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,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而又快意的笑容。
这盘棋,该我先走了。
你们,准备好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