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六二年的冬天,似乎要将前几年欠下的严寒一并补偿。入了腊月,北风便如同脱缰的野马,终日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呼啸肆虐,刮在脸上,像小刀子似的生疼。天色总是灰蒙蒙的,难得见到几日透亮的阳光。终于,在一个铅云低垂的午后,酝酿了许久的大雪,如同扯碎了的棉絮,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。
鹅毛般的雪片,纷纷扬扬,无声无息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。不过小半日的功夫,整个四九城便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。屋顶、树梢、街道、院墙,尽是一片洁白。胡同里的积雪能没到小腿肚,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挂在眉梢鬓角。什刹海结了厚厚的冰,往日泛着涟漪的水面,此刻光滑如镜,映照着灰白的天空。天地间万籁俱寂,只剩下风卷雪落的簌簌声,将这寒冬的凛冽渲染到了极致。
在这呵气成冰的时节,红星轧钢厂内却依旧是热火朝天。炼钢炉的温度驱不散户外的严寒,却足以温暖工人们的心。年终岁尾,生产任务依然繁重,但经历了年中那场酣畅淋漓的胜利,所有人的心气儿都高了不少。
采购科办公室里,炉火烧得正旺,发出噼啪的轻响,总算驱散了一些从门窗缝隙钻进来的寒气。陈启坐在自己靠窗的位置,面前摊开着几份报表和采购计划。他如今虽然名义上还是副科长,但实际权责已然不同。
原采购科科长王复胜,因在几次关键物资保障,尤其是对印自卫反击战庆功宴物资筹备中表现出色,加上资历足够,厂领导班子研究决定,提拔他为副厂长。这无疑是一次重要的跃升。
不过,或许是为了平稳过渡,或许是对陈启彻底放权,王复胜升任副厂长后,采购科科长的位置并没有立刻任命新人,而是由他本人暂时兼任着。
这意味着什么,科室里的人都心知肚明。实际主持采购科日常工作的,自然是副科长陈启。几乎所有具体的采购任务分配、渠道协调、资金审批,最终都要汇集到陈启这里拍板。他比以前更忙了,电话响得更频繁,需要他签字过目的文件也堆得更高。科里的老采购们,如今向他汇报工作时,态度也愈发恭敬,带着一种对实际掌控者的信服。
“陈副科长,这是下个月东北那边的木材采购计划,您过目。”
“启子,河北那边新收的一批山货到了,质量不错,您看怎么分配?”
“陈头,运输队那边需要协调一下车皮,这批钢材要得急……”
陈启处理得有条不紊。他本就能力出众,加上有空间资源作为不为人知的底气,应对这些明面上的工作,虽然忙碌,却也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。他并没有因为权力的实际转移而显得张扬,反而更加沉稳,决策时充分考虑各方关系和实际困难,既坚持原则,也懂得变通,很快便在科内树立了更高的威信。
这一天,外面风雪稍歇,王复胜——现在该叫王副厂长了——难得有空,踱步来到了采购科办公室。他如今气色更好了,穿着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,眉宇间多了几分挥洒自如的气度。
“王厂长!”科里众人纷纷起身打招呼。
“都坐,都坐,忙你们的。”王复胜笑着摆手,很随和地走到陈启办公桌旁。
陈启也站起身:“王叔,您怎么过来了?有事叫我过去就行。”私下里,他依旧沿用更亲近的称呼。
王复胜拍了拍他的肩膀,示意他坐下,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,看了看窗外银装素裹的厂区,感慨道:“这雪可真大啊。今年这年景,总算比前两年强多了。”
“是啊,”陈启附和道,“粮食定量恢复了,市场也活泛了些,咱们采购的压力也小了不少。”
“这都是党中央领导得好,咱们国家挺过了最难的关口。”王复胜语气郑重地说了一句,随即话锋一转,目光落在陈启脸上,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长辈般的关切和提点,“小陈啊,科里这摊子事儿,现在基本都压在你身上了,干得不错,我都看在眼里。”
“都是王叔您打下的基础,我也就是按部就班。”陈启谦逊地说。
王复胜摆摆手:“诶,你的能力我知道。不过啊,”他顿了顿,身体微微前倾,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,“工作上抓起来是好事,但有些方面,也不能忽略了。你还年轻,前途远大,有些步子,得跟上。”
陈启心中微动,知道王叔这是有话要指点自己,便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。
王复胜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:“有机会,还是要积极向组织靠拢啊。”
向组织靠拢!
这六个字,如同一声轻微的钟鸣,在陈启脑海中回荡开来。他瞬间明白了王复胜的意思。
在此之前,陈启的心思几乎全部用在如何利用空间资源囤积财富、保障自身安全、以及在职权范围内做好本职工作,巩固地位上。对于“政治生命”这个概念,他虽然有认知,但并未真正提上紧迫的日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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