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如梭,转眼便到了一九六二年的六月。
北京城的初夏,褪去了春末那点缠绵的寒意,阳光开始变得有些炽烈。什刹海的垂柳绿得浓郁,知了在枝头开始了不知疲倦的鸣唱。街道两旁的槐树开着细碎的白花,风一过,便簌簌落下些许,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。这香气,混杂着尘土、煤烟和市井生活的气息,构成了六十年代京城夏天独有的味道。
然而,这一年夏天的空气中,似乎还多了一丝不同以往的东西——一种潜藏在闷热与喧嚣之下,悄然滋长的、名为“希望”的脉动。
“中央人民广播电台,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……”
“……我国广大农村地区,今年夏粮生产形势总体良好。河南、山东、河北等主要产粮区传来喜讯,冬小麦丰收在望,预计总产量将较去年有显着提升……”
“……广大社员和农场职工,在党的领导下,发扬艰苦奋斗精神,克服困难,加强田间管理,为夺取夏粮丰收奠定了坚实基础……”
“……各地粮食部门正积极筹备夏粮收购工作,确保颗粒归仓……”
工厂的高音喇叭,街道居委会的收音机,乃至一些条件稍好家庭里的“话匣子”,都在反复播报着类似的消息。广播员那字正腔圆、充满力量的声音,穿透夏日的空气,回荡在京城的大街小巷。
丰收。
这个词,在经历了长达数年的紧张、匮乏乃至恐慌之后,显得如此珍贵,如此动人心魄。
当然,这一次的“喜报”与几年前那场席卷全国的浮夸风有着本质的不同。广播里的措辞谨慎了许多,不再有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“卫星”数字,更多的是“总体良好”、“显着提升”、“丰收在望”这样相对务实和留有余地的描述。五八年那场惨痛的教训,像一道深刻的烙印,留在了国家和民众的共同记忆里,让人们在面对粮食问题时,多了几分清醒和审慎。
但即便如此,那不断传来的、来自广袤田野的积极讯息,依旧像一股股温润的泉水,悄然滋养着这片干涸太久的土地,以及土地上人们焦渴的心田。
在北京红星轧钢厂,这种变化感受得尤为明显。
车间里,机器的轰鸣声似乎比以往更加响亮、更加富有节奏。炼钢炉喷射出的火焰,仿佛也带着一股子扬眉吐气的劲儿。工人们汗流浃背的身影穿梭在高温的炉前与机床之间,虽然依旧面有菜色,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霾,似乎被这“丰收”的风吹散了不少。休息间隙,聚在一起喝水抽烟时,谈论的话题也多了起来。
“听说了吗?河南那边麦子长得不错!”
“广播里天天说呢!看来,咱们的粮食定量,有盼头能恢复点儿了?”
“但愿吧!肚子里有了食,干活才更有劲!为国家多炼钢!”
“是啊,去年那日子……唉,不提了,总算看到点亮光了。”
希望,是最好的兴奋剂。尽管夏粮还未完全归仓,尽管城市居民的粮食定量调整还需要时间和程序,但仅仅是这“丰收在望”的消息,就足以让这些为国家流汗出力的工人阶级,心中重新燃起对未来的期盼,干起活来,手脚都仿佛轻快了几分。
而在轧钢厂的采购科,这种氛围则更加具体、更加热烈。
如果说工人们是感受到了希望的曙光,那么采购科的同志们,则几乎是已经触摸到了这曙光带来的暖意。
科长王复胜最近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,那总是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不少。他端着那个印着“先进生产工作者”红字的搪瓷缸,在办公室里踱步的频率都降低了,更多时候是坐在办公桌后,听着下属们汇报工作时,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,嘴里甚至偶尔会哼上两句不成调的样板戏。
科里的其他采购员,也一扫前几个月的愁云惨淡和焦虑不安。打电话联系各地供销社、农场的老关系时,腰杆似乎都挺直了些,语气也多了几分底气。
“老张啊,是我,红星老李!听说你们那边麦子快收了?……对对对,广播里都说了,形势大好!……哈哈,同喜同喜!等新粮下来了,咱们厂里的后勤保障,还得靠你们多支持啊!”
“王场长,您好您好!……是啊,盼到头了!今年这夏粮一收,咱们的日子都能好过点。回头等您那边忙完了,可得给我们匀点好料……”
通话的内容,不再仅仅是低声下气地哀求、绞尽脑汁地争取那一点点计划外的残羹冷炙,而是多了几分对等的、基于共同利好的交流和期许。虽然具体的采购任务依然繁重,物资流通的主渠道依然是严格的计划经济,但大环境的改善,无疑给采购工作撕开了一道口子,让原本几乎凝固的物资流动,看到了松动的迹象。
“陈副科长,您看,这是河北那边刚传过来的消息,他们农场今年麦子亩产估计能上三百斤了!还说秋玉米的种子好像也不错……”
“启子,我联系上东北的一个老关系,他们那边黑土地,豆子收成估计差不了,到时候咱们厂里的豆油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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