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,这重要的润滑剂和筹码少了很大一部分。风声鹤唳,谁也不敢再轻易触碰计划外这根高压线。采购科的日子,顿时变得捉襟见肘,难熬起来。
以往靠着陈启多方运作还能维持在一定水平的工人福利,肉眼可见地缩水。食堂里的油星变得更少,偶尔一次的加餐成了遥远的回忆;劳保手套、肥皂等发放周期拉长,质量也有所下降;甚至连车间里夏天降温的绿豆汤,都变得稀薄寡淡。工人们私下里怨声载道,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,但那日渐麻木和不满的眼神,却让厂领导们感到压力巨大。
厂长办公室里,烟雾比往日更加浓重。杨厂长、李怀德、王复胜等几位核心领导再次聚在一起,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。
“再这样下去不行!”杨厂长烦躁地敲着桌面,“工人们情绪越来越大,生产积极性也受影响。光是靠念报纸、喊口号,填不饱肚子,也解决不了实际困难!”
李怀德皱着眉头:“计划内的指标就那么多,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也不够。以前还能靠钢材想想办法,现在这条路……基本堵死了。”
“能不能想想其他渠道?”分管生产的副厂长问道,“比如,从外地想想办法?咱们轧钢厂的名头,在系统内还是有点分量的。”
“外地?”杨厂长沉吟着,“去哪里?南方?那边自己也不宽裕。而且路途遥远,运输、沟通都是问题。”
这时,一直沉默的王复胜副厂长缓缓开口了:“我倒是想到一个地方——东北。”
“东北?”几人目光都看向他。
“对,东北。”王复胜肯定道,“那边是老工业基地,大型钢厂多,像鞍钢、本钢,规模都比我们大得多。他们的计划盘子大,也许……能有些富余或者灵活调剂的余地。而且,东北地大物博,林业、农业资源也丰富,如果能打通关节,说不定还能连带解决一些其他物资短缺的问题。”
这个提议让众人眼睛一亮,但随即又黯淡下去。
“想法是好,”李怀德泼了盆冷水,“可咱们在东北那边,人生地不熟,两眼一抹黑。谁去?去了找谁?怎么谈?这可不是在四九城周边,打个招呼、托个关系就能办成的事。搞不好,人去了,钱花了,一事无成,还容易惹出麻烦。”
这确实是问题的关键。派谁去执行这个充满不确定性和风险的任务?
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。几位领导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手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,既要能力过硬,敢于担当,又要在东北有点根基或者门路,还要足够可靠,不会在外面捅娄子。这样的人,实在不好找。
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,王复胜再次开口,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杨厂长脸上:“我倒是有个人选,或许可以试试。”
“谁?”
“采购科科长,陈启。”
“陈启?”李怀德眉头一挑,下意识就想反对,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他迅速权衡着利弊。
王复胜不紧不慢地陈述理由:“陈启同志的能力,大家有目共睹。主持采购科以来,虽然外部环境恶劣,但他依然能稳住基本盘,说明他有办法,也能扛事。这是其一。”
他顿了顿,抛出了最关键的理由:“其二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。陈启的爱人苏颜同志,是奉天市苏庆良副市长的女儿。苏市长在奉天乃至整个东北,经营多年,人脉关系盘根错节。有这层关系在,陈启去东北,就不是两眼一抹黑了。很多我们摸不到的门路,他或许能通过苏市长的关系接触到。这比我们派其他任何人去,成功的可能性都要大得多。”
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。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,随即露出恍然和复杂的神色。是啊,怎么忘了陈启还有这么一层背景!奉天市副市长的女婿!这个身份,在四九城的轧钢厂里或许只是让人高看一眼,但到了东北,尤其是奉天,那就是一张极有可能打开局面的通行证!
杨厂长的眼神亮了起来。这确实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选择。利用陈启的私人关系,为厂里解决公有制的难题,这在逻辑上似乎有些微妙,但在当前“一切为了生产”的务实考量下,又显得那么顺理成章。
李怀德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没说出反对的话。他意识到,这或许是解决当前困境最快捷、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办法。反对?拿什么反对?难道自己能有更好的人选?况且,此事若成,功劳有他一份(毕竟他主管后勤);若不成,主要责任也在提出人选的王复胜和执行不力的陈启身上。怎么算,他都不亏。
其他几位副厂长也纷纷点头,表示赞同。
“复胜同志考虑得周全。”
“陈启同志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“有这层关系,应该能打开局面。”
杨厂长见众人意见统一,便拍板道:“好!那就这么定了。由采购科陈启科长,负责此次东北地区的物资采购任务。厂里会全力支持,需要什么手续、介绍信,尽快办理。希望陈启同志能不辱使命,为厂里解决燃眉之急!”
任务很快就下达到了采购科。
陈启拿着盖着鲜红厂印的介绍信和任务文件,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,久久沉默。窗外,广播里的诗朗诵依旧激昂,但他的内心却一片冷静。
王复胜提前跟他通了气,他对此已有心理准备。然而,当任务正式落到肩上时,他还是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。
去东北,利用苏父的关系?这无疑是一把双刃剑。用好了,能立下大功,巩固他在厂里的地位,甚至可能借此机会,接触到更高层面的资源和信息。但用不好,或者尺度把握不当,很容易授人以柄。“公私不分”、“依靠裙带关系”的帽子扣下来,在眼下这种强调“纯洁性”的风向下,将是致命的。而且,这也会让苏家,特别是岳父苏庆良,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之中。苏父身处高位,步步惊心,自己这个女婿在外打着他的旗号活动,会不会给他带来风险?
但是,他能拒绝吗?也不是不能。但是,轧钢厂确实面临着实际的困难,这也是他作为采购科长的职责所在。而且,去了东北又能新增一个锚点。
关键在于,如何去执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