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到了周三。轧钢厂下班的广播声照常响起,疲惫却满足的工人们如同潮水般涌出厂门。陈启推着自行车,随着人流移动,脸上带着与旁人无异的平淡表情,心里却计算着时间。
他没有在厂里食堂多做停留,转身回了四合院。
心神沉入空间,他先是迅速吃完了提前放在静止仓库里的晚饭,两个还温热的肉包子和一碗小米粥。然后,意念聚焦,那个代表着津市码头废墟的微光锚点再次清晰地出现在意识中。
没有犹豫,锁定,传送!
短暂的失重和空间切换的眩晕感已然熟悉。潮湿、阴冷、带着强烈霉味和海洋咸腥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。耳边是比四九城清晰得多的风声,吹过破败建筑的缝隙,发出呜呜的、如同低泣般的声响,远处码头隐约的机械轰鸣和汽笛声构成了不变的背景音。
他再次站在了那处半坍塌房屋的黑暗角落里。周三的夜晚,没有月光,废墟内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极远处零星灯火透过破洞投来微弱惨淡的光晕,反而更衬得周遭阴影幢幢,诡谲莫测。空气比下午更加阴冷,寒气仿佛能渗入骨髓。
陈启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像,调整呼吸,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,只有一双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后,锐利地扫视着入口方向,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。等待,总是充满变数的一环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周围只有老鼠窸窣和风声。约定的时间将至,陈启的心神也微微绷紧。
终于,一阵刻意压抑、却依旧因为紧张和地形不平而显得深一脚浅一脚、踉跄蹒跚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小心翼翼地朝着这片死亡区域靠近。那脚步声时而停顿,时而加速,显出来人内心的极度不安和警惕。
一道昏黄的手电光柱突兀地亮起,在黑暗中胡乱晃动了几下,如同受惊的萤火虫,很快又被他压低,只敢勉强照亮脚前几步坑洼不平的地面,生怕光柱扫到不该看的东西,或者引来不必要的注意。
只见胡三狗的身影在手电筒微弱光芒的映衬下,显得格外瑟缩和惶恐。他右手紧紧攥着那根老式铁皮手电筒,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。左手则死死抓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、用深色布料缝制的小袋子,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。他走得极其小心,每一步都试探再三,仿佛脚下不是碎砖烂瓦,而是布满地雷的死亡地带。
他终于磨蹭到了那片坍塌房屋的入口处,却不敢立刻进来,只是颤抖着举起手电,朝着里面漆黑的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空间晃了晃,光线微弱得可怜。他咽了口唾沫,喉咙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,然后用一种带着明显颤音、近乎哭腔的语调,对着无尽的黑暗小声喊道:“爷!……爷!您……您在里头吗?我……我狗子……我进来了啊?”声音里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。
“进来吧。”一个平淡、冷静,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从最深沉的黑暗中传出,打断了胡三狗那可怜的、试图获得一点安全感的询问。这声音突如其来,仿佛本就属于这片黑暗的一部分,让胡三狗吓得一个哆嗦,手电筒都差点脱手。
但听到回应,他反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,连忙应了一声:“哎!哎!爷!”他不敢再犹豫,深吸一口气,像是赴死般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碎砖瓦砾,踉跄着走了进来。手电光柱在他身前慌乱地摇摆,勉强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。
当他借着微弱的光线,隐约看到那个如同鬼魅般静静立在阴影中的轮廓时,他几乎是扑过去的,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极度恐惧的复杂情绪。
“爷!东西……东西我带来了!”他声音依旧发颤,连忙将左手紧紧抓着的那个深色布袋双手奉上,递向阴影中的轮廓。紧接着,他似乎生怕分量不够或显得诚意不足,又慌里慌张地松开手电,手忙脚乱地掀开自己的旧棉袄,从内里一个精心缝制的暗袋中,极其小心地、哆哆嗦嗦地掏出了几块东西。
那几块东西落在他的掌心,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,也难以掩盖其沉甸甸的质感和那诱人的、温润的金黄色光泽,那是两块标准制式的大黄鱼金条!
“爷,您……您过目……”胡三狗的声音带着讨好和无比的紧张,将金条和布袋一起捧上。
陈启从阴影中缓缓伸出一只手,那只手稳定、干燥,与胡三狗颤抖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。他先接过了那两块金条。入手沉甸,冰冷的金属感带着十足的分量。他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,又就着地上滚动的手电筒散乱的光线快速审视了一下,上面有清晰的印记和成色标识,虽然磨损了些,但看起来不像假的。初步判断,这两根大黄鱼的价值,已经超过那批粗粮和少量面粉的市场价格。这胡三狗,看来是真卖力了,或者说,是真被吓住了,甚至可能自己还贴补了些,以求表现。
他将金条暂时握在手中,然后接过了那个深色布袋。布袋入手也有些分量,里面似乎装着几个硬物。
陈启解开抽绳,将袋口向下,就着地上那束微弱晃动的手电光,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在掌心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印章。材质是温润的寿山石,颜色是浓艳的橘红色,间有白色流纹,如同凝固的霞光。印章不大,但雕工极其精湛,顶部巧妙地利用石色雕成了盘踞的螭虎钮,形态古拙而威猛。印面沾着些许残留的暗红色印泥,刻的是阳文小篆,虽然一时难以完全辨认,但布局严谨,刀法流畅老辣,绝非俗工。陈启虽然不算精通,但也看得出这方印章材质上佳,雕工古雅,绝非近代普通物件。
接着是一块玉牌。白玉质地,油润细腻,带着温婉的油脂光泽。牌子呈长方形,四周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。正面用极其精细的浅浮雕技法刻着山水楼阁图案,远山近水,层次分明,亭台人物,栩栩如生;背面则刻着两句诗文和落款。最引人注目的是牌子顶端一侧刻着的两个细如毫发、却清晰可辨的小字:“子冈”。陆子冈!明代琢玉圣手!如果这是真品,其价值简直难以估量!陈启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,但他立刻告诫自己保持冷静,这年头仿品赝品也不少,需要仔细甄别。
除了这两件相对完整的,袋子里还有几块零散的玉石。一块是青玉璧的残片,虽然只剩大半,但上面雕刻的谷纹清晰规整,包浆厚实温润;另一块是黄玉蝉,玉质莹润,刀法简洁却极为传神,典型的汉八刀风格,只是尾部略有磕碰;还有几块颜色各异的玉石小料,质地看起来都相当不错,像是从某些完整器上脱落或切割下来的,或许原本是镶嵌件或组佩的一部分。
这些玉石物件都带着岁月留下的温润包浆和些许使用的痕迹,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,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内敛而柔和的光泽,与那几根冰冷夺目的金条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质感,一种沉淀了时光的文化与财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