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六三年的秋天,比往年似乎来得更萧索一些。什刹海的水面泛着清冷的灰光,岸边的老柳树耷拉着焦黄的枝条,风一过,便簌簌地落下几片,打着旋儿,飘落在晨练的陈启脚边。
他依旧保持着黎明即起、湖畔练拳的习惯。形意拳的架子沉稳扎实,一招一式,劲力含而不发,如同他这个人。一趟拳打完,身上微微见汗,驱散了秋晨的寒意。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四周,湖对岸那几个原本因饥荒而显得萎靡不振的巡防队员,如今腰杆似乎挺直了些,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。
这细微的变化,没有逃过陈启的眼睛。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老柳树下,意念微动,一个还温热的煮鸡蛋便出现在手心。慢慢剥着蛋壳,他的思绪却已飘远。
从去年起,上面的风向确实变了。大跃进时期那种锣鼓喧天、亩产万斤的狂热景象早已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的反思。浮夸风被痛批,各地都在纠偏。甚至一度有“包产到户”的声音传出,虽然最终被压了下去,但那股潜流似乎并未完全平息。陈启通过王复胜副厂长、苏家老爷子苏文谦,乃至黑市上胡三狗带来的零碎消息,拼凑出一个清晰的信号:一场真正的“大扫除”正在酝酿,或者说,已经开始了。一些人,恐怕要动一动了。
这“动一动”,意味着什么?是岗位的调整,是权力的更迭,也可能是一场波及无数人命运的风暴。对绝大多数人而言,这或许是未知的恐慌,但对陈启来说,在警惕之余,却未必没有机会。乱局之中,水浑才好摸鱼,前提是,自己不能先成了那条被摸的鱼。
“隐藏与蛰伏”,这五个字在他心中分量更重了。
回到四合院,那股熟悉的、混杂着煤烟、隔夜饭菜和人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。中院,贾张氏正叉着腰,对着在水龙头下搓洗衣物的秦淮茹数落:“……米缸都快见底了,棒梗正长身体,吃那清汤寡水的粥能顶什么事?你个当妈的就没点算计?”
秦淮茹低着头,用力揉搓着衣服,肩膀微微耸动,没有说话。她身上的旧棉袄已经洗得发白,肘部打着不太显眼的补丁。听到脚步声,她抬起头,看到是陈启,嘴唇动了动,最终也只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。
陈启微微颔首,脚步未停。贾东旭饿死之后,贾家的日子愈发艰难。他不是没有动过恻隐之心,空间里堆积如山的粮食,随便漏出一点,就够这母子几人吃上许久。但理智告诉他,不行。四合院就是个放大镜,任何一点不合常理的接济,都可能引来无穷的窥探。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期,“匿名”的慈善可以做,比如之前投向农科院的良种,比如偶尔在胡三狗渠道里散出去的一点粗粮,但针对身边具体个人的、持续的帮助,风险太大。他的善良,必须限制在绝对安全的阈值之内。
推门进屋,暖意和着小米粥的香气涌来,驱散了外面的清冷与嘈杂。苏颜系着围裙,正在灶台边搅拌着粥锅,见他回来,回头嫣然一笑:“拳练完了?粥刚好,趁热吃。”
“嗯。”陈启应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。只有在这个小小的、属于他和苏颜的天地里,他才能稍稍卸下心防。婚后的苏颜,褪去了些许少女的娇羞,多了几分温婉持重,将这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。她似乎也明白陈启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,但从不多问,只是用这种默默的方式支持着他。
洗过手,陈启自然地坐到桌边。桌上摆着一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,一小盘空间出产的苹果,果肉饱满,色泽诱人。在外面,这样的水果是绝对的稀罕物,但在他们这里,已是日常。
“昨天遇见孙姨,她悄悄跟我说,她家老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,好像在配合上面搞什么清查。”苏颜一边给陈启盛粥,一边低声说着,“她还提醒我们,最近说话做事都谨慎些,尤其是你,在厂里,采购科是个敏感地方。”
采购科办公室,陈启刚坐下,科里的老办事员赵大姐就端着茶杯凑过来,脸上带着愁容:“陈科长,你可来了。好几个车间主任都来电话问,这个月的劳保茶叶还有没有着落,还有肥皂……工人们意见大得很。”
“我知道了,赵大姐。茶叶正在协调,肥皂……尽量争取。”陈启翻看着桌上的报表和申请单,语气平稳。他主持采购科工作以来,凭借远超常人的物资渠道和精明的运作,一直能让轧钢厂的物资供应维持在一条微妙的、高于平均水平线的水准。这让他深得杨厂长和李怀德副厂长的倚重,也让他在工人中颇有声望。但近来,风向明显变了。
“另外……”赵大姐欲言又止,看了看门口,声音压得更低,“后勤的李主任那边,前天把咱们科报上去的一批特殊采购清单给打回来了,说是要‘严格审核,控制成本’。”
陈启眼神微凝。李怀德,主管后勤的副厂长,是个笑面虎,最擅长搞人脉和捞油水。他所谓的“严格审核”,往往意味着他想把手伸得更长,或者,在局势紧张时优先自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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