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已深,叶星辰的座驾驶离叶家老宅那片令人窒息的区域,却没有开回公司或公寓。她需要片刻的喘息,需要理清被父亲那份沉重犹豫打乱的思绪。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江边,她停在观景台旁,降下车窗,让微凉的江风灌入车内。
江对岸是璀璨的城市天际线,灯火通明,象征着永不眠休的商业世界和无数暗流涌动的竞争。而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充满旧式家具和沉重回忆的家,则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孤岛。父亲的脸、那些关于爷爷遗愿和家族名声的话语,仍在脑海中盘旋,带来一种钝痛和深深的无力感。
手机在寂静中响起,是顾晏之。
“在哪里?”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,平稳而清晰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。
“江边,吹吹风。”叶星辰靠在椅背上,望着窗外流淌的江水。
“发定位给我。待在那里别动。”顾晏之说完便挂了电话,不容拒绝。
十五分钟后,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旁边。顾晏之下车,手里提着一个纸袋。他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,袖子随意挽到手肘,露出结实的小臂。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,让他少了些白日的精英严谨,多了几分随性的锐气。
他走到叶星辰车旁,敲了敲车窗。叶星辰解锁车门,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,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。
“你喜欢的栗子蛋糕,还有热美式。没加糖。”顾晏之的声音很自然,仿佛他们刚刚只是结束了一场寻常的会议。
叶星辰接过,纸袋传来温热和甜香。她确实没吃晚饭,此刻闻到食物香气,才觉出胃里的空虚和紧绷神经带来的疲惫。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“苏晴说你被叶伯伯叫回家了,出来时脸色不太好,直接往江边开。”顾晏之侧过身看着她,目光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,“猜你肯定没心思吃饭。吵架了?”
叶星辰撕开蛋糕的包装,小口吃着。甜腻柔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,稍稍慰藉了烦乱的心绪。她简单说了和父亲的谈话内容,父亲那份根深蒂固的“留有余地”的执念,以及对爷爷承诺的沉重负担。
顾晏之安静地听着,没有急于评价,只是在她停顿的间隙,将插好吸管的美式咖啡递到她手边。
“……所以,我现在去意大利,不仅要面对叶文渊的阴招,背后还可能有个随时准备‘劝和’、甚至拖后腿的家族。”叶星辰说完,自嘲地笑了笑,语气里满是疲惫。
“明白了。”顾晏之点点头,神色并未有太大波动,仿佛这都在他预料之中。他转而问道:“匿名邮件的信息,验证有进展吗?”
“苏晴那边交叉验证了部分细节,可信度不低。米兰之行必须去,而且要快。”叶星辰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,“但策略可能需要调整。父亲的态度意味着,我们即使拿到叶文渊不正当竞争甚至违法的铁证,在动用这些证据时,也可能面临来自家族内部的阻力。所以,当务之急,是解决供应链本身的问题,找到可靠的新源头,先让‘星辰’品牌活下去、正常运转起来。对付叶文渊,可能需要更迂回、或者更具决定性、让父亲无法开口求情的证据。”
“思路正确。”顾晏之赞许地看着她,随即道,“那么,我们来说说解决方案。”
他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,调出几份文件,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。
“第一,意大利Vicenza羊绒的替代方案。”顾晏之点开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,“Giovanni Rossini,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家族工坊的第四代传人。我的人已经和他进行了初步深度接触。他这个人,极其看重传统工艺和设计理念的契合度,对纯粹追逐利润、破坏行业生态的大资本并购行为非常反感。Global textile hub试图垄断产区资源的行为,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。他明确表示,愿意和你当面谈,并且,如果你带来的设计理念和合作诚意能打动他,他不仅愿意供应,还愿意签署一份排他性相对较弱、但保证优先供应和共同开发新面料的长期战略协议。这是他工坊的详细资料、过往合作品牌、以及他对这次会面的期待要点。”
叶星辰仔细浏览着屏幕上的内容,眼中燃起希望。Rossini工坊的技艺和口碑甚至在原供应商conti家族之上,只是规模小一些,更注重精品路线。如果能达成合作,不仅是解决危机,甚至可能将“星辰”的面料品质提升到一个新高度。
“第二,关于法国Lumiere tech的专利涂层。”顾晏之切换到下一份文件,“德国这家‘EcoGuard technologies’的样品数据出来了,我让实验室做了对比测试。”他展示出详细的性能对比图表,“在防水、透气核心指标上,达到Lumiere tech产品的92%和95%,环保标准完全一致甚至部分指标更优。唯一稍弱的是某种特殊的光泽度,但他们的工程师表示,可以根据我们的需求进行微调。关键是,他们渴望打开亚洲高端市场,给出的报价比Lumiere tech原有合约价低15%,而且愿意提供更灵活的技术支持和共同研发机会。这是初步合作意向书。”
又是一个强有力的替代选择!叶星辰的心脏加速跳动,连日来的阴霾被这两份实实在在的方案驱散了不少。
“第三,”顾晏之看着她眼中重新亮起的光彩,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,继续道,“日本‘小野织物’那边比较棘手,他们的技艺确实独特,短期内找到完全替代的可能性不大。但是,我通过关系联系到了韩国一家顶级面料研发中心‘Seoul texture Lab’。他们擅长融合传统韩纸工艺和现代纺织技术,创造出的面料具有独特的挺括感和自然褶皱纹理,虽然风格与小野织物不同,但或许能为你打开新的设计思路。他们愿意免费小说网站提供一批样品供你测试。同时,我也在接触国内苏州和杭州的几家顶级丝绸和提花面料工坊,看看能否从东方美学角度,寻找突破点。”
条理清晰,方案务实,几乎覆盖了所有缺口,并且都指向了更优或更具创新性的可能性。顾晏之在短短时间内所做的准备,远超她的预期。
“这些……你怎么……”叶星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感激、惊讶,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汹涌而来。
“我说过,”顾晏之收起平板,转过身,正面看着她,目光沉静而笃定,“无论你做什么决定,顾氏的资源随时为你调遣。这不仅仅是口头支持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千钧之力:“叶伯伯有他的顾虑和包袱,那是他的战场。而你的战场,在米兰,在维琴察,在设计室,在谈判桌。你不需要背负他的包袱去战斗。你只需要考虑如何打赢,如何保护好‘星辰’,如何实现你的目标。”
江风从车窗涌入,吹动叶星辰额前的发丝。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他仿佛一座沉稳的山,在她风雨飘摇的时候,悄然为她撑起一片可以依靠、可以冷静思考、可以全力出击的天空。
“意大利之行,我已经安排好了。”顾晏之继续说道,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日程,“顾氏在欧洲分部会派出一个小组全程协助你,负责人是我的老下属david,精通英、意、法三语,熟悉当地商业和法律环境,绝对可靠。住宿安排在安保严密的私人公寓式酒店,出行有专属司机和车辆,都是经过审查的自己人。Rossini工坊的会面,david会提前去打好前站,确保顺利。至于邮件里提到的那个秘密会面……”
他顿了顿,眼神微凝:“我会让另一组人,以完全独立、与你和叶氏无关的方式,在米兰进行情报核实和必要的‘氛围营造’。你只需要专注在明面的商业谈判上,暗处的事情,交给我来处理。这样,即便将来有什么风波,也牵扯不到你和叶氏,叶伯伯那里也好交代。”
他连这一步都想到了。不仅提供了解决方案,还为她规避了潜在的风险和家庭内部的压力。这种周到和魄力,让叶星辰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。
“顾晏之,”她轻声叫他的名字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和依赖,“谢谢你。真的。”
“不用谢。”顾晏之伸手,很自然地拂开她被风吹到脸颊上的一缕头发,指尖温热,一触即离。“我说过,我站在你这边。不只是因为你是我的……未婚妻,”他提到这个词时,语气有一丝极细微的停顿,目光更深,“更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和判断,相信‘星辰’品牌的价值。投资你和‘星辰’,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商业决策之一。”
他将商业逻辑和个人情感巧妙地融合在一起,既表达了他的支持,又尊重了她的独立和事业心,不让她感到被施舍或纯粹出于私人感情的庇护。
叶星辰感到眼眶有些发热,她连忙低头喝了一口咖啡,掩饰瞬间的动容。温热的液体流入胃中,也仿佛将力量和温暖注入了四肢百骸。
“那么,”她再抬起头时,眼中已恢复了平日的清亮和坚定,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,“我们按计划行动。我明天就飞米兰,亲自会会这位Rossini先生,敲定羊绒供应。德国涂层的意向书,我会让法务立刻跟进。韩国和国内的面料样品,同步启动测试。至于叶文渊在米兰的小动作……”
她看向顾晏之,两人目光交汇,达成无声的默契。
“就按你的安排,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。”叶星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,“我们先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,再来看他如何表演。”
“好。”顾晏之点头,眼中流露出赞赏。“机票、住宿、接机安排,苏晴已经收到了详细行程单。有任何问题,随时联系我,或者直接找david。”他推开车门,准备下车,却又停住,回头看她。
“星辰,”夜风中,他的声音格外清晰,“去做你想做的,不用回头。后面有我。”
说完,他关上车门,走向自己的车子,很快驶离。
叶星辰坐在车里,久久未动。手中的咖啡已经微凉,但心口的暖意却持续弥漫开来。
父亲的犹豫,像是潮湿沉重的藤蔓,缠绕着前行的脚步。而顾晏之的坚定,则像一把锋利而趁手的剑,为她斩开荆棘,指明方向,并稳稳地守护在她的侧翼。
她不再是一个人面对风雨飘摇,也不再需要独自扛起所有的压力和算计。
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江水气息的凉夜空气,叶星辰启动车子,调转方向,朝着“星辰”工作室驶去。
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,目标清晰无比。
米兰,我来了。
叶文渊,你的釜底抽薪,我会让你看到,什么叫作——
绝境逢生,反将一军。
而这一切的底气,不仅来自于她自己的决心和团队的拼搏,更来自于身后那份沉甸甸的、无声却无比坚定的支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