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透,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,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。叶宅餐厅里,巨大的落地窗敞开着,轻柔的晨风拂动浅米色的纱帘,带来庭院里清脆悦耳的鸟鸣。长条形的胡桃木餐桌上,铺着洁白的绣花桌布,摆着几样精致的早点:晶莹剔透的虾饺、松软的广式叉烧包、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,还有几碟清爽的时蔬小菜。
这是沈国华和王秀兰被捕后的第三天。连续几日的阴霾和紧绷,似乎随着那对夫妇被押上警车、沈清雅彻底疯癫收监,而稍稍消散了一些。至少,在叶宅内部,那种被罪恶和仇恨长期笼罩的压抑感,被清晨的阳光和宁静冲淡了不少。
林婉容穿着柔软的浅蓝色家居服,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,正亲自为女儿和丈夫布菜。她的动作温柔细致,目光不时落在叶星辰身上,眼底深处那抹因为得知真相而带来的沉痛,被此刻的安宁和团圆稍稍抚平,但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、对女儿过往遭遇的心疼。
叶景淮坐在主位,慢慢喝着小米粥,眉宇间虽然仍有商场掌舵人的威严,但面对妻女时,神情明显柔和。他看着妻子为女儿夹了一个虾饺,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。
叶星辰安静地吃着早餐。她换下了外出的正装,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棉质长裙,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,几缕碎发垂在颈侧,显得温婉柔和。但那双沉静的眼眸,即使在这样温馨的家庭早餐时刻,也依旧保持着一种清晰的、属于思考者的冷静光泽。
“星辰,尝尝这个,吴妈新学的菜脯蛋,很香。”林婉容将一小块煎得金黄的蛋饼夹到女儿碗里。
“谢谢妈妈。”叶星辰微笑点头,尝了一口,“嗯,很入味。”
气氛温馨融洽,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绑架、崩溃、抓捕都只是遥远的噩梦,而此刻才是真实的生活。
然而,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。
管家陈伯步履沉稳地走进餐厅,手里捧着一个质感极佳、印着烫金英文logo的深蓝色硬壳信封。他的神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,来到叶景淮身侧,微微欠身:
“老爷,刚到的国际特快专递,寄件方是‘渊渟集团’,收件人是您和夫人、小姐。需要现在拆阅吗?”
“渊渟集团”四个字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让餐厅内温馨的空气瞬间凝滞了片刻。
叶景淮脸上的柔和迅速褪去,被一种惯常的、属于商界巨擘的深沉和警觉取代。林婉容布菜的手也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隐隐的不安。叶星辰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,目光平静地投向那个信封。
渊渟集团。叶文渊掌控的海外叶氏分支的核心产业。
在这个时间点,在沈家刚刚覆灭、叶家嫡系寻回千金、内部凝聚力看似增强的时刻,从遥远的海外,寄来这样一封“问候”信?
绝非简单的祝贺。
“拿过来吧。”叶景淮的声音沉稳依旧,听不出太多情绪。
陈伯将信封放在叶景淮手边,安静地退到一旁侍立。
叶景淮拿起那个信封,入手很有分量。信封的质地、印刷、乃至火漆封口的样式,都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和老派的讲究,与叶文渊一贯喜欢彰显的“老钱”做派相符。他拿起桌上的象牙裁纸刀,沿着边缘,平稳而缓慢地划开。
里面是一张厚重挺括、印着暗纹水印的奶白色信笺,以及一张同样考究的、印着渊渟集团总部大楼照片的硬质贺卡。
叶景淮先展开信笺。上面是用黑色钢笔书写的繁体中文,字迹遒劲有力,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、属于上一代人的书**底。
【景淮吾兄、婉容嫂嫂如晤:】
开头是标准而略显疏离的旧式称谓。
【暌违日久,思念殊深。惊闻兄长与嫂嫂历尽波折,终得寻回掌上明珠星辰侄女,实乃我叶氏一族之大幸,可喜可贺!侄女聪慧坚韧,甫一认祖归宗,便已崭露头角,于江城商界传为佳话,文渊虽身处海外,闻之亦与有荣焉。血脉相连,亲情永固,此诚家门之福也。】
文字看似充满温情与祝贺,称赞叶星辰的“聪慧坚韧”与“崭露头角”,强调“血脉亲情”。但字里行间,那种居高临下的“评价”口吻,以及“虽身处海外,闻之亦与有荣焉”的表述,隐隐透出一种疏离的审视和并不由衷的“欣慰”。
叶景淮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看。
【近年来,渊渟集团承蒙先祖余荫及各方友朋支持,于北美及东南亚市场略有寸进。然树高千尺,不忘其根。文渊始终铭记,我叶氏一族,同气连枝,荣损与共。今闻侄女创立‘星辰’品牌,立意高远,潜力无限,文渊心甚慰之,亦觉我叶氏新生代后继有人,家族基业可期。】
这一段,开始显露锋芒。先“谦虚”地提及自己海外事业的“略有寸进”,随即话锋一转,强调“同气连枝,荣损与共”,最后将话题引到“星辰”品牌上,评价“立意高远,潜力无限”,并表示“欣慰”和“后继有人”。看似褒奖,实则是一种隐晦的宣告:你们在江城的一举一动,包括“星辰”品牌,我都看在眼里。并且,以叶氏家族“长辈”和“海外分支代表”的身份,对“家族基业”的未来,表达了“关注”和“期望”。
【值此佳讯,本应亲赴江城,当面道贺,并一叙兄弟别情。然集团事务缠身,加之近期正着力开拓亚太新兴市场,琐事繁多,一时难以抽身,深以为憾。特备薄礼一份,随信奉上,聊表贺忱,万望兄嫂及星辰侄女笑纳。他日若得机缘,文渊必当亲往拜会,届时再与兄嫂、侄女把酒言欢,共商家族发展大计。】
不能亲至的“遗憾”,拓展亚太市场的“近期规划”,以及“共商家族发展大计”的“期待”。每一个词,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软刀子。
【临书仓促,不尽所言。惟愿兄嫂身体康泰,侄女前程似锦,我叶氏一门,枝繁叶茂,昌盛永继。】
【弟 文渊 谨启】
【xx年xx月xx日 于纽约】】
落款是标准的旧式格式,时间地点俱全,充满仪式感。
叶景淮看完,将信纸递给旁边的林婉容,自己则拿起了那张贺卡。贺卡设计简洁,正面是渊渟集团那座标志性的、充满现代感和压迫感的摩天大楼照片,内页只有一行打印的烫金小字:
【恭贺叶星辰小姐归宗。渊渟集团敬贺。】
没有更多温情的话语,只有这行冰冷而正式的贺词,与信笺上那些看似热情的文字形成微妙的反差。
林婉容很快看完了信,眉头微蹙,将信纸递给女儿叶星辰,看向丈夫,轻声问:“景淮,文渊他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
叶景淮将贺卡也放到桌上,靠向椅背,双手交叠放在身前,眼神深邃:“什么意思?三分祝贺,三分试探,三分示威,还有一分……是战书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但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。
叶星辰此时也已看完信笺。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漂亮的繁体字,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紧张的表情,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。她轻轻放下信纸,端起手边的温水喝了一口,才缓缓开口:
“祝贺是假,试探是真。他想知道,我的回归,对叶家嫡系意味着什么,是简单的认亲,还是权力的重新洗牌。示威,是告诉我们,他的渊渟集团今非昔比,触角已经伸到了亚太,离我们很近。至于战书……”她顿了顿,指尖在“共商家族发展大计”那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,“恐怕他想要的,不是‘共商’,而是‘主导’,甚至……是‘吞并’。”
她的分析冷静而精准,直指核心。
叶景淮眼中掠过一丝赞许,点了点头:“星辰说得不错。叶文渊此人,野心勃勃,自视甚高。当年父亲将海外部分业务交给他打理,本意是希望他开拓市场,互为犄角。但他这些年羽翼渐丰,早就对叶家嫡系心怀不满,认为父亲偏心,束缚了他的发展。你爷爷去世后,这种不满更甚。之前他一直按兵不动,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,也忌惮叶家在国内的根基。”
他看向叶星辰,目光锐利:“但现在,你的回归,并且以如此强势的姿态在江城站稳脚跟,在他看来,可能是叶家嫡系力量加强、未来可能更不利于他‘独立’甚至‘反超’的信号。所以,他坐不住了。这封信,是投石问路,也是敲山震虎。”
林婉容闻言,脸上浮现担忧:“那……他会不会对星辰不利?或者,对叶家的生意……”
“短时间内,他应该不会直接动手。”顾晏之的声音从餐厅门口传来。他不知何时到了,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,显然是刚从外面过来,眉宇间带着一丝晨间的清冽。他向叶景淮和林婉容点头致意,目光与叶星辰交汇一瞬,然后自然地走到叶星辰旁边的空位坐下。
“叶文渊是个精明的商人,也是谨慎的阴谋家。”顾晏之继续分析,声音沉稳有力,“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发来这样一封含义暧昧的信,而不是直接采取商业行动,说明他还在观察、评估。他想看看叶家的反应,看看星辰小姐的成色,也想看看……国内有没有他可以借力或利用的棋子。”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桌上那份关于沈家覆灭的简报——今早刚刚送来的,沈国华王秀兰已被正式批捕,沈清雅精神鉴定结果已出,确认患严重精神障碍,但刑事责任能力待定,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。
沈家,无疑就是一颗已经被叶星辰亲手拔除的、可能被利用的棋子。
“晏之说得对。”叶景淮沉声道,“这封信,是序幕。真正的动作,还在后面。星辰,‘星辰’品牌是你一手创立,也是你现在明面上最突出的成就,很可能成为叶文渊首要的关注和……试探目标。”
叶星辰微微颔首,眼神清亮:“我明白。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‘星辰’品牌的根基在于设计和品质,在于市场认可。只要我们自己不乱,外来的风雨,未必能动摇根本。不过,”她看向顾晏之,“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顾晏之,我需要关于渊渟集团,特别是叶文渊本人,更详细、更深入的资料。不仅仅是公开的商业情报,还有他个人的行事风格、核心团队、近期重大决策动向,尤其是……在亚太市场的具体布局和可能采取的进入策略。”
她的要求非常具体,显示她已经迅速从“家庭内部复仇”的思维模式,切换到了应对“外部商业强敌”的战略层面。
顾晏之毫不犹豫地点头:“已经在搜集整理,最晚明天下午,给你一份初步报告。我在北美和东南亚有一些可靠的信息渠道。”
“好。”叶星辰应下,又看向父亲,“爸爸,叶家内部,尤其是那些与海外分支可能还有联系的老一辈或边缘成员,也需要适当关注和……敲打。防止有人被叶文渊拉拢或利用。”
叶景淮眼中精光一闪:“放心,我心里有数。叶家,不是他叶文渊可以随意伸手的地方。”
早餐在一种新的、更加复杂和凝重的氛围中继续,但已无人再有闲情品味食物的滋味。每个人心中都清楚,沈家的覆灭,只是清除了家门口的污秽。而真正的狂风巨浪,正从遥远的海外,挟带着更强大的力量和更深的算计,缓缓逼近。
那封措辞考究、暗藏机锋的“问候信”,如同一声来自深海的鲸歌,低沉,悠远,却预示着水面之下,庞然巨物的苏醒与游近。
叶星辰吃完最后一口粥,拿起餐巾,轻轻擦了擦嘴角。动作优雅从容,仿佛刚才讨论的不是一个潜在强敌的威胁。
她望向窗外明媚的晨光,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宁静,投向了更远、更不可测的金融海洋深处。
新的棋盘已经摆好。
新的对手已经落座。
而她,叶星辰,绝不会是任人宰割的棋子。
这一局,关乎的不仅仅是个人荣辱,更是叶家嫡系的未来,是她辛苦夺回和创立的一切的守护之战。
她,准备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