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,在叶宅门前洒下斑驳的光影。
叶星辰穿着简单的米白色家居服,坐在二楼书房靠窗的沙发上,膝盖上摊开着一本最新的建筑设计年鉴。手边的小圆桌上放着一杯已经微凉的锡兰红茶,几块精巧的杏仁饼干只被尝了一块。
距离“云顶之心”项目尘埃落定已经过去一周。
这一周里,媒体对“叶家千金逆袭商界”的报道热度逐渐降温,取而代之的是对“星辰”品牌未来发展的各种分析预测。叶星辰刻意减少了公开露面,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叶宅,或是远程处理公司事务,或是陪着母亲林婉容插花、喝茶,偶尔和父亲叶景淮讨论一些商业上的见解。
这种平静而温馨的家庭生活,对她而言依然是新鲜且珍贵的体验。
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。
叶星辰抬眼望去,只见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叶宅雕花铁门外。车牌号她很熟悉——是陆辰逸的车。
她的目光平静无波,只是将手中的年鉴又翻过一页。
车门打开,陆辰逸走了下来。
他今天穿了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手中捧着一大束极为扎眼的香槟色玫瑰——那是她前世,还是沈星辰时,曾经随口提过喜欢的颜色。
叶星辰的指尖在书页上停顿了一瞬。
多么讽刺。
前世她心心念念期盼着他能记得她的喜好,哪怕只是一次。可那时的陆辰逸眼中只有沈清雅的“单纯善良”,对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,连最基本的关注都吝啬给予。她曾在一个情人节前夕,小心翼翼地在聊天中提及香槟玫瑰的雅致,他却只是冷淡地回复:“清雅喜欢红玫瑰,更热情。”
而现在,当他失去陆氏掌控权、股价暴跌、在家族中地位岌岌可危时,他却抱着一大束她“曾经喜欢”的花,出现在她如今的家门口。
表演。
这是叶星辰脑海中唯一浮现的词。
她看着陆辰逸站在铁门外,抬头望向宅邸的方向。他的神情被精心调整过——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懊悔,眼神中透着希冀与深情,嘴角抿成一条坚毅又脆弱的弧线。一个在商界失利后幡然醒悟,渴望挽回真爱的男人形象,被他演绎得入木三分。
叶星辰甚至能想象出,他出门前一定在镜子前反复练习过这个表情。
多么可悲,又多么可笑。
楼下的陆辰逸似乎没有等到预期的回应,他犹豫了片刻,竟直接在大门外单膝跪了下来。
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,将那束香槟玫瑰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。这个姿势无疑极具视觉冲击力——曾经高高在上的陆氏继承人,如今放下所有骄傲,跪在叶家门前,只为求一个见面的机会。
若换了旁人,或许会被这“深情”打动。
但叶星辰只是静静地看着,内心如同一潭深秋的湖水,没有泛起一丝涟漪。
她甚至饶有兴致地分析起他的表演细节:膝盖着地的角度是否足够显出卑微又不失体面?捧花的姿势是否足够展现珍视?仰头的角度能否让二楼窗边的人清晰看到他眼中的“真诚”?
真是难为他了。
前世,她若能看到陆辰逸为她做到这一步,怕是会感动得泪流满面,觉得所有付出都值得了吧?
可现在,她只觉得无聊。
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。
叶星辰瞥了一眼屏幕,是顾晏之发来的消息:“陈伯联系了我,说有些关于你出生时的旧事想和叶叔谈,但似乎有顾虑。需要我介入吗?”
陈伯?
叶星辰微微蹙眉。陈伯是叶家的老管家,在叶家服务超过四十年,是看着父亲叶景淮长大的老人。自从她回到叶家,陈伯对她一直关怀备至,但那种关怀中,似乎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——像是欣慰,又像是愧疚。
她曾以为那只是老人家多愁善感,但现在看来,似乎另有隐情。
叶星辰迅速回复:“暂时不用,我先了解一下。谢谢。”
放下手机,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。
陆辰逸还跪在那里,已经引来了路过行人的侧目。这里是顶级别墅区,住户非富即贵,自然有人认出了陆辰逸。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开始蔓延,但陆辰逸似乎铁了心要演完这场戏,脊背挺得笔直,目光始终锁定二楼窗户的方向。
他在赌。
赌叶星辰会心软,赌她会顾及旧情,赌她不忍看他当众出丑。
可惜,他赌错了。
叶星辰端起已经凉透的红茶,轻轻抿了一口。茶水的涩味在舌尖蔓延开来,正如她此刻的心境——冷静,清醒,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讽刺。
她想起前世临死前,陆辰逸最后一次来医院“看望”她。
那时她已经病得形销骨立,连呼吸都费力。陆辰逸站在病房门口,没有进来,只是远远地看着,眼神中是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。他说:“沈星辰,如果你早点像清雅一样懂事,我们之间也不会走到这一步。”
然后他转身离开,再也没有回头。
那时的她,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,只觉得心脏的位置空了一个大洞,冷风呼呼地往里灌。
而现在,那个曾经吝啬给予她一丝温情的男人,却跪在门外,试图用一束花和一场表演来挽回些什么。
太迟了。
而且,他想要挽回的,恐怕也不是她这个人,而是她背后所代表的叶家资源,是能让他重新在陆氏站稳脚跟的助力。
叶星辰放下茶杯,拿起内线电话。
“小姐?”接电话的是在叶家工作多年的女佣吴妈。
“吴妈,门外有人跪着,影响不好。”叶星辰的声音平静无波,“让保安请他离开。如果他不肯,就报警处理。”
“啊?好、好的,小姐。”吴妈显然有些惊讶,但很快应下。
叶星辰挂断电话,合上膝盖上的年鉴,起身走到书柜前,将书放回原位。
窗外传来保安的声音,她却没有再看一眼。
大约五分钟后,吴妈敲门进来,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。
“小姐,陆先生……陆辰逸他不肯走,说要见您一面,有话想亲自对您说。”吴妈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他还说……说当年的事他知道错了,希望您能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。”
“解释?”叶星辰转身,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“解释他如何纵容沈清雅一次次陷害我?解释他如何在明知我清白的情况下,依然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?还是解释他如何在陆氏需要叶家助力时,才想起我这个‘未婚妻’的价值?”
她的语气很轻,却让吴妈听得心头一紧。
“告诉他,”叶星辰走到窗边,目光落在远处庭院里母亲精心打理的花圃上,“有些错,不是一句‘知道错了’就能弥补的。有些路,走过了就回不了头。”
“是,小姐。”吴妈恭敬地退下。
叶星辰独自站在窗前,看着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树。纯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,如同上好的羊脂玉。
她想起刚回叶家不久时,母亲林婉容拉着她的手在庭院散步,指着那株玉兰说:“这是你出生那年,你父亲亲手种下的。他说希望我们的女儿能像玉兰一样,纯洁坚韧,自有芳香。”
那时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。
原来早在二十多年前,就有人如此期盼她的到来,如此珍视她的存在。
而陆辰逸呢?
他所谓的“深情”,建立在什么基础上?建立在她是叶家千金的身份上?建立在她如今的价值上?
这样的感情,廉价得让人连嘲讽都觉得多余。
楼下又传来一阵骚动。
叶星辰微微侧目,看到陆辰逸似乎和保安发生了争执。他激动地说着什么,手中的香槟玫瑰在推搡中散落了几瓣,落在地上,被他不小心踩过,碾进泥土里。
多么像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的情分——曾经或许有过片刻的美好,但终究被现实的污泥践踏得面目全非。
叶星辰转身离开窗边。
她不需要再看这场闹剧的结局。
走进隔壁的小会客室,她拨通了父亲叶景淮的电话。
“星辰?”叶景淮接得很快,背景音有些嘈杂,似乎正在开会。
“爸爸,打扰您了。有件事想问问您。”叶星辰开门见山,“陈伯最近有没有找您谈过什么特别的事?关于……我出生时的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“你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叶景淮的声音压低了些,背景的嘈杂声也渐渐远去,似乎他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。
“顾晏之刚才提醒我,说陈伯似乎有些关于我出生时的旧事想和您谈,但好像有顾虑。”叶星辰如实说道,“我有些在意。”
叶景淮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。
“陈伯确实找过我两次,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”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,“他提到当年你出生的那家私立医院,说有些细节他始终觉得不对劲,但当时没有证据,也不敢乱说。”
“不对劲?”叶星辰的心微微一提。
“嗯。他说你母亲生产那天,原本安排的是叶家常用的产科主任,但临产时那位主任突然有紧急手术,换成了另一位医生。当时情况紧急,大家也没多想。”叶景淮顿了顿,“但陈伯后来偶然听说,那位替换的医生,和沈家……也就是沈清雅父母,似乎有些远亲关系。”
叶星辰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。
“爸爸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现在还不能确定。”叶景淮的声音凝重,“但如果陈伯的怀疑是真的,那么当年的孩子抱错,可能不是意外。”
不是意外。
这四个字像是一块冰,投入叶星辰的心湖。
她一直以为,自己和沈清雅的身份错位,只是一场不幸的医疗失误。虽然沈清雅后来鸠占鹊巢、肆意伤害,但那毕竟是沈清雅个人的恶,与她的父母无关。
可如果……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沈家父母设计的呢?
如果他们明知叶家豪富,故意调换孩子,让亲生女儿去叶家享福,而把别人的孩子抱回家……
那么这二十多年,她所受的一切苦楚——在沈家被忽视、被压榨,被当作换取利益的工具,甚至前世最后病重孤苦地死去——这一切的源头,就不再是命运无情的玩笑,而是**裸的、充满算计的恶意!
“星辰?”叶景淮听她久久不语,担心地唤道。
“我没事,爸爸。”叶星辰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“陈伯还说了什么吗?”
“他手里好像有些旧物证,但需要整理。”叶景淮道,“我本来打算这几天抽空和他详谈,既然你也知道了,那就一起吧。明天下午如何?我来安排。”
“好。”叶星辰应下。
挂断电话后,她站在原地,久久没有动。
窗外传来汽车引擎远去的声音——陆辰逸终于还是走了。
但叶星辰已经无暇顾及他那场失败的表演。
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父亲的话:“不是意外。”
如果真是人为,那么沈家父母,才是这一切悲剧真正的始作俑者。
他们偷走了她本该拥有的人生,偷走了叶家父母二十多年与亲生女儿相处的时光,偷走了一个孩子应该在爱中长大的权利。
然后,他们把偷来的孩子宠成自私恶毒的沈清雅,而把别人的孩子当作可以随意牺牲的筹码。
好,真好。
叶星辰缓缓走到镜子前。
镜中的女子眉眼精致,气质清冷,颈间戴着顾晏之赠予的“星芒之冠”项链,灰蓝色的宝石在她锁骨间泛着幽微的光。
她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,如同深冬的寒潭。
前世今生的种种,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。
沈母王秀兰每次看向她时那闪烁的眼神——她曾以为那是母亲对养女复杂的感情,现在想来,或许是心虚。
沈父沈国华总在她取得成绩时,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利用她为沈家谋利——她曾以为那是商人重利的本性,现在看来,或许是因为她根本不是亲生的,所以无需珍惜。
还有沈清雅,那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“真千金”,之所以能理直气壮地抢夺她的一切,是否因为从小就知道,自己本该拥有更多?
所有的线索,在这一刻串联起来,指向一个令人心寒的真相。
叶星辰抬起手,轻轻握住颈间的宝石。
温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。
“星芒之冠……”她低声自语,“顾晏之说,我是这片星空下,独一无二的女王。”
那么,女王该做什么?
容忍恶行?宽恕罪孽?
不。
女王应该审判,应该裁决,应该让罪恶付出应有的代价。
叶星辰松开手,宝石落回原位,在镜中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光芒。
她的眼神已经彻底平静下来,那种平静不是释然,而是暴风雨来临前,海面最深沉的凝滞。
陆辰逸的纠缠,沈清雅的疯狂,现在看起来都不过是前奏。
真正的复仇,现在才要开始。
对沈家父母。
对那个偷走她人生的,罪恶的源头。
她转身离开会客室,走下楼梯。
母亲林婉容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插花,看到她下来,温柔地笑道:“星辰,来帮妈妈看看,这枝百合放在这里好不好?”
“很好,妈妈。”叶星辰走过去,在母亲身边坐下,接过她手中的花枝,小心地插入瓷瓶中,“不过如果往左偏一点点,会更平衡。”
“还是你眼光好。”林婉容满意地看着调整后的花艺,忽然注意到女儿颈间的项链,“这项链……是晏之送的吧?真适合你。”
“嗯。”叶星辰没有否认。
林婉容看着她,眼中满是慈爱:“晏之那孩子,是真心对你好。妈妈看得出来。”
叶星辰笑了笑,没有接话。
真心。
这个词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,显得如此珍贵,又如此沉重。
“刚才门外……”林婉容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道,“是陆家那孩子?”
“嗯。”叶星辰平静地点头,“已经让保安请他离开了。”
林婉容握住女儿的手,轻轻拍了拍:“你做的是对的。有些人不值得给第二次机会。”
叶星辰反握住母亲温暖的手。
这只手,本该从她出生就牵着她的。
却被人生生夺走了二十多年。
“妈妈,”她忽然开口,“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,当年我的走失不是意外,而是有人故意的,您会怎么做?”
林婉容愣住了。
她看着女儿认真的眼睛,那双和丈夫极其相似的眉眼深处,藏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。
“为什么突然这么问?”林婉容的声音有些发紧。
“只是好奇。”叶星辰垂下眼帘,“想知道,如果真是那样,爸爸妈妈会怎么对待那个偷走我的人。”
林婉容沉默了很久。
客厅里只有古董座钟滴答走动的声音。
良久,她缓缓开口,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叶星辰从未听过的冷意:
“如果真是那样……妈妈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。”
叶星辰抬起头。
她在母亲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,冰冷而坚定的光芒。
血缘真是奇妙的东西。
即使分离二十多年,某些本质的东西,依然一脉相承。
“我明白了,妈妈。”叶星辰微笑起来,那笑容温柔,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,“我也一样。”
窗外,夕阳西下,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的橙红。
陆辰逸留下的那束香槟玫瑰,已经被保洁人员清理干净,连一片花瓣都没有留下。
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但有些东西,一旦开始,就再也无法回头。
叶星辰知道,明天下午与陈伯和父亲的会谈,将会揭开一个尘封二十多年的秘密。
而那个秘密,她期待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