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章:凤沼秋肃,兰庭砺剑
雍正十二年的中秋,在接连的阴雨与骤然清寒的北风中,来得仓促而萧索。宫宴的灯火未能驱散笼罩在紫禁城上空的、自南苑刺杀案后便挥之不去的沉沉暮气,反倒因新添的几桩人事风波,更显压抑。八月十六,月华未褪,一道震动朝野的诏书自养心殿发出:皇三子弘时,年已十三,行止无状,性情乖张,着即日出宫,迁往西郊皇庄“静心读书”,无诏不得回宫,亦不得与朝臣往来。其身边伺候人等,除两名老成太监外,一概遣散。这道旨意,形同流放,虽保留皇子名分,却彻底断绝了弘时参与朝政、竞争大位的可能。一时间,前朝后宫,暗流激荡,无数目光再次聚焦于永和宫那位年幼却已屡显“贤能”的四阿哥,以及他身后那位沉静如水的母妃。
永和宫正殿内,中秋的喜庆装饰已悄然撤下,换上了应季的菊影纱帘与几盆开得正盛的墨菊、绿菊,清冷的香气与殿内常年萦绕的兰芷沉水香交融,别有一种孤高寂寥的韵味。夏皇贵妃夏冬春(纪时)今日穿了一身沉香色织金缠枝西番莲纹夹袍,外罩一件石青色缎地平金绣菊花纹的比甲,发髻间只簪一支赤金点翠菊瓣簪,通身气度沉静雍容,正端坐于临窗的炕上,手中拿着一卷新呈上的、关于内务府为各宫预备冬衣的料样册子,目光却虚虚落在窗外一株叶片已染上金黄、在秋风中瑟瑟作响的银杏上,久久未动。
(承上:风起萍末,稚鹰折翼)
弘时的骤然“出宫”,看似突如其来,实则早有预兆。自南苑事后,这位昔日长子便越发偏激阴郁,在上书房(虽不出宫,但师傅仍去授课)屡有顶撞师傅、欺凌伴读之举,对身边宫人动辄打骂,怨怼之言时有流露,甚至几次“酒后失言”,咒骂君父“刻薄寡恩”,嫉恨兄弟“鸠占鹊巢”。这些言行,自然逃不过皇帝遍布的眼线。皇帝本就对其失望,又值南苑风波后对“兄弟阋墙”深恶痛绝,弘时种种行径,无异于自掘坟墓。中秋宫宴上,弘时因座位次序(按长幼,他本应在弘暟之上,但因“禁足”名义,实际座位靠后)又生事端,对负责安排的太监恶语相向,甚至推翻了案几,惊动了御前。皇帝当场震怒,才有了这道“出宫静养”的旨意。
消息传来时,夏冬春(纪时)正在陪太后赏月。她心中并无多少快意,只有一片冰凉的清明。弘时倒了,意味着一个明面上的、最大的障碍暂时清除。但打蛇不死,其怨毒之心只会更甚,其背后可能残存的势力(如李家旧部、某些对现状不满的勋贵)也未必会就此罢手。更重要的是,弘时的倒台,如同搬开了压在弘暟前进路上最显眼的一块石头,却也让他彻底暴露在所有觊觎者面前,再无任何缓冲。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接下来,所有针对“贤王”弘暟的明枪暗箭,只会更加直接、更加凶险。
“娘娘,”掌事太监周全悄步近前,低声道,“三阿哥辰时已离宫,只带了两个老太监,几箱书卷,悄无声息。信郡王府、简亲王府那边,今日都闭门谢客。倒是……李答应(原齐妃)宫中,听闻哭晕过去数次,太医已去看了。”
夏冬春(纪时)收回目光,淡淡道:“知道了。按例,送些寻常补品过去,不必丰厚,也不必多言。另外,让我们的人,近日多留意宫外与李家、以及与那两府有旧之人,可有异动,尤其是……是否有人与西郊皇庄那边,试图联络。”
“嗻。”周全应下,稍作犹豫,又道,“还有一事……今日早朝,有御史参劾国子监祭酒李文熙,言其主持今岁顺天乡试,阅卷不公,有徇私舞弊之嫌,所涉举子中,有数人……与张中堂(张廷玉)的门生故旧,颇有牵连。”
夏冬春(纪时)执册的手微微一顿。国子监祭酒,清流要职。李文熙其人,她有所耳闻,学问扎实,为人清正,与张廷玉确有同乡之谊,政见亦相近。科场舞弊,历朝历代皆是重罪,一旦沾上,不死也脱层皮。在这个当口,弹劾与张廷玉关系密切的官员……是巧合,还是新一轮攻击的开始?目标究竟是李文熙,还是他背后的张廷玉?亦或是,想通过打击张廷玉,来动摇与张家关系日深的弘暟?
“皇上如何处置?”她问。
“皇上将奏章留中,但下旨,命都察院、礼部会同严查此案,务必水落石出。”周全道。
留中,是暂不表态;下令严查,是表明态度。皇帝对科场舞弊的零容忍,亦是对可能的党争的警惕。张廷玉此刻,想必压力不小。
“知道了。继续留意此案进展,尤其是……都察院、礼部派去查案的是何人,与朝中各方关系如何。”夏冬春(纪时)吩咐。查案官员的人选,往往决定了案件走向。
周全退下后,殿内重归寂静。夏冬春(纪时)放下料样册子,起身走到窗前。秋风卷着落叶,打着旋儿掠过庭院,带来深秋的寒意。弘时出宫,科场案发……这深秋的紫禁城,果然是多事之秋。她必须更加警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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