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章:凤雏初鸣,兰庭深计
雍正十一年的腊月,在刺骨的寒风与宫中渐起的年节筹备声中悄然来临。紫禁城的宫殿楼阁覆上了厚厚的积雪,檐角冰凌如刀,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。永和宫正殿内,地龙烧得滚烫,却驱不散夏皇贵妃夏冬春(纪时)眉宇间那抹凝重的霜色。自弘暟奉旨入军机处旁听,已过去整整一月。这三十个晨昏,对她而言,比过去三年更为漫长煎熬。
殿内静得可怕,唯有博山炉中一缕清冷的“雪中春信”香袅袅升起,那是夏冬春用去岁收存的腊梅、白梅混合微量龙脑调制而成,气味寒冽醒神,恰如此刻她紧绷的心弦。她端坐于南窗下的紫檀木嵌大理石心书案后,手中执着一卷摊开的《起居注》副本——这是她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,每日誊抄而来的军机处部分议事摘要。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工整却冰冷的文字,指尖在几个被朱笔圈出的人名与事项上缓缓划过,眸色幽深如古井。
(承上:稚子临渊,如履薄冰)
弘暟入军机处,是恩宠,更是试炼。夏冬春(纪时)深知其中凶险。那方位于养心殿西暖阁侧的军机处直庐,乃雍正朝真正的机枢重地,非心腹股肱不得入。每日清晨,张廷玉、鄂尔泰、蒋廷锡等军机大臣,及轮值的部院堂官齐聚于此,商议西北军务、河工漕运、钱粮刑名乃至官员任免等军国要事。皇帝时常亲临听政,一言可决乾坤。让一个年仅八岁的皇子列席旁听,闻所未闻。
这一个月来,弘暟每日巳时准时前往,酉初方归。夏冬春(纪时)为他定下铁律:缄口、静听、默记。不得发问,不得评议,不得与任何大臣私语,目光不得随意游移。归家后,她必屏退左右,细细询问他一日所见所闻——非是探听机密,而是要听他对议事流程、大臣风格、乃至皇帝问话方式的观察与理解。她如同最严苛的考官,从儿子的复述中抽丝剥茧,判断他是否真的“听懂”,是否捕捉到了那些隐藏在言语之下的机锋、权衡与未言之隐。
弘暟的表现,出乎她意料的好。这孩子天赋异禀,记忆力惊人,且有种超越年龄的专注与洞察力。他能清晰复述张廷玉关于西北粮饷筹措的精妙算计,能记住鄂尔泰对西南改流进程的详尽汇报,甚至能模仿几位大臣议事的语气神态。更难得的是,他逐渐能分辨出哪些是务实之论,哪些是敷衍推诿,哪些话语背后藏着不易察觉的机心。
“今日议陕西旱灾赈济,”昨夜,弘暟低声向她禀报,“户部李侍郎主张调河南存粮,张中堂(张廷玉)却问河南今岁收成几何、漕运能否及时、沿途损耗几许,李侍郎语塞。鄂中堂(鄂尔泰)便说,不如先从山西藩库拨银,就地采买,虽价昂,但快捷。皇阿玛沉吟片刻,准了鄂中堂所议,但命张中堂统筹,李侍郎协办,并严令查核山西粮价,防奸商囤积。”
夏冬春(纪时)听罢,心中暗叹。弘暟不仅记住了过程,更抓住了关键:张廷玉的细致务实,鄂尔泰的果断变通,皇帝的平衡与制衡(用张廷玉统筹,既用其才,又分鄂尔泰之权;让提出“不妥”方案的李侍郎协办,既是惩戒,亦是观察)。这份悟性,何其珍贵,又何其……危险。
“你皇阿玛当时神色如何?”她追问。
弘暟想了想:“皇阿玛听李侍郎说时,眉头微蹙;听张中堂问时,手指在案上轻叩;准鄂中堂所议时,看了张中堂一眼,张中堂垂首不语。”
一个眼神,一个动作,皆暗藏玄机。皇帝对张廷玉的倚重与对其“过细”的些微不耐,对鄂尔泰“果决”的欣赏与对其可能“专断”的隐忧,尽在其中。弘暟竟能捕捉到这些细微处。
“记住,”夏冬春(纪时)握紧儿子的手,声音低得几不可闻,“你看懂了,放在心里便是。在外,你永远只是个‘认真听、努力学’的稚龄皇子。尤其在张中堂、鄂中堂面前,更要恭敬守礼,万不可流露丝毫‘看透’之色。”
“儿臣明白。”弘暟郑重颔首。
(转:暗流涌动,杀机隐现)
弘暟出入军机处,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,在后宫前朝引发了难以估量的震荡。后宫之中,表面平静,暗地里的目光却如同淬毒的针,从四面八方射向永和宫。皇后(乌拉那拉氏)虽幽禁,景仁宫却并非死水。夏冬春(纪时)安插的眼线回报,近日有身份不明的太监以“送节敬”为名,频繁出入几位低位老太妃宫中,而这些老太妃,或多或少与皇后娘家或有旧。齐妃(李答应)所居的宫苑依旧死寂,但其子三阿哥弘时腿伤渐愈,禁足令未解,其宫中奴才对永和宫的怨毒之气,隔墙可嗅。其他有子的妃嫔,如懋嫔、宁贵人等,面对弘暟如此“殊遇”,心中作何想,不言而喻。
前朝的反应更为复杂微妙。勋贵集团中,对皇帝如此“抬举”汉妃所出皇子(尤其其母出身汉军旗)本就颇有微词者,如今更是暗流涌动。有御史风闻奏事,以“皇子年幼,宜重经史,不当过早涉足机枢”为由,上了道不痛不痒的折子,被皇帝留中不发。但夏冬春(纪时)通过张若渟这条线隐约得知,朝中有几位与怡亲王旧部、或与年羹尧案有牵连的勋贵,近日走动频繁,言语间对“祖宗家法”、“满洲根本”颇多议论,其意所指,昭然若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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