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:凤阙成灰,残阳如血
雍正五年的初春,紫禁城没有迎来丝毫生机。料峭寒风卷着去岁残留的枯叶,在空寂的宫道上打着旋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铅灰色的天幕低垂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自和硕静愍公主(静和)夭折、废后乌拉那拉氏被彻底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,已过去月余。那场席卷前朝后宫的腥风血雨,仿佛抽干了这座皇城最后一丝活气,只留下满地狼藉与深入骨髓的寒意。钟粹宫,更是成了这死寂中心,一座华丽的陵墓。
宫门紧闭,白幡低垂。昔日尚有婴孩微弱啼哭的暖阁,如今空荡冰冷,只剩下香案上静和小小的牌位,以及终日不散的香火气息。沈眉庄(纪时)一身缟素,不施脂粉,墨发间除了一支素银簪,再无半点装饰。她终日跪坐在灵前的蒲团上,背脊挺直,面容平静得可怕,如同一尊失去魂魄的玉雕。她不哭,不闹,甚至很少说话,只是日复一日地对着那冰冷的牌位出神,眼神空洞,仿佛透过那木头,凝视着另一个世界。
冯嬷嬷和雪雁红着眼圈守在旁边,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外衣,端来膳食,却几乎每次都是原封不动地撤下。沈眉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,宽大的孝服穿在身上,空空荡荡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皇帝来看过几次,见她这般模样,心中亦是复杂难言,有愧疚,有怜惜,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对这份过于沉静哀恸的莫名不安。他留下诸多赏赐,温言安抚,但沈眉庄只是木然谢恩,再无多余反应。太后也派竹息来过数次,垂泪叹息,却也无法唤醒一个心死之人。
(承上:死水微澜,惊天之变)
这日黄昏,天色阴沉得如同夜幕提前降临。皇帝处理完政务,心绪烦闷,信步又走到了钟粹宫外。看着那紧闭的宫门和飘摇的白幡,他犹豫片刻,还是示意苏培盛上前叩门。
冯嬷嬷开门见见是皇帝,慌忙跪迎。皇帝摆手免礼,径直走入正殿。殿内没有点灯,昏暗的光线下,只见沈眉庄依旧跪在灵前,背影单薄如纸。
“眉庄。”皇帝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。
沈眉庄缓缓转过身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如同一张光洁的面具。她起身,依礼下拜:“臣妾参见皇上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皇帝虚扶一下,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,叹道:“朕知你心中悲痛,但人死不能复生,还需节哀,保重自身才是。”
“谢皇上关怀。”沈眉庄的声音平稳无波,听不出丝毫情绪,“臣妾省得。”
皇帝一时无言。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。他环顾四周,目光掠过香案,掠过空荡的暖阁,最后落在那扇通往内室的门上。那是沈眉庄的寝殿。鬼使神差地,他忽然想起,似乎很久未曾踏入过那里了。一种混合着好奇、探究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,促使他开口道:“朕……去看看你平日起居之处。”
沈眉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,但瞬间恢复平静,垂眸道:“臣妾寝殿简陋,恐污了圣目。”
“无妨。”皇帝摆摆手,已迈步向内室走去。苏培盛连忙上前欲为皇帝打帘,皇帝却自己伸手,掀开了那厚重的锦缎门帘。
内室比外间更加昏暗,只角落一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微的光。陈设简单,一床一榻一妆台,并无多少妃嫔寝殿的奢华。然而,皇帝的目光,却被妆台上一件东西牢牢吸引住了——那是一本摊开的、看起来极其古旧的线装书册,书页泛黄,边角磨损,绝非宫中常见之物。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,书册旁,还散落着几张写满字迹的纸笺,那字迹……锐利、冷静、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、近乎刻板的规整感,与沈眉庄平日温婉的笔迹截然不同!纸笺上,还有一些奇怪的图形和符号,似图非图,似字非字,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。
皇帝的心猛地一沉!他快步上前,拿起那本书册。书名是《梦溪笔谈》,一本前朝杂记,看似寻常。但当他随手翻开几页,脸色瞬间大变!书页的空白处,密密麻麻写满了与那纸笺上类似的、冰冷的批注和分析!分析的是……是朝局!是人心!是帝王权术!甚至……还有对他雍正本人性格、行事风格的精准剖析与预测!言辞之犀利,洞察之深刻,令人胆寒!这绝非一个深宫妇人所应有见识!
“这是什么?!”皇帝猛地转身,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,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跟进来的沈眉庄!
沈眉庄站在门边,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。面对皇帝的厉声质问,她竟没有丝毫惊慌,反而缓缓抬起头,脸上那种死水般的平静终于被打破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悲悯的、冰冷的嘲讽。
“皇上终于看到了?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淬毒的冰针,扎进皇帝的耳膜。
皇帝死死盯着她,又迅速翻动书页和纸笺。更多的内容映入眼帘:关于年羹尧必反的推演、关于隆科多结党的分析、关于后宫诸妃性情弱点的评估、甚至……关于“静和之死”背后可能隐藏的、连他都未曾深想的更深层阴谋的假设!条条清晰,句句见血!这哪里是那个他印象中温婉柔顺、与世无争的沈眉庄?!这分明是一个隐藏在深宫、冷眼旁观、算计一切的阴谋家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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