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说
鬼屋2
文/树木开花
一
山像是墨泼出来的,一重又一重,没有尽头。山坳里挤着几户人家,李老四家就在最深处,三间黄泥夯墙的瓦房,被岁月和雨水啃噬得歪斜破败。这地方,太深了,深得连山外的风都难得吹进来一丝,更别提女人了。
李老四夫妇熬干了心血,也没能给三个儿子讨上媳妇。老大李大山,快四十了,一身力气只能耗在几块薄田上,眼神早已浑浊。老二李二河,性子闷,整天对着山头发呆。最小的李三木,也过了三十,眉宇间还残留着一点年轻人的活气,但也快被这死寂的大山磨光了。
村里人背后嚼舌根:“老李家那三根光棍,怕是要绝后喽。”
绝后,在这山里,是比穷更刻骨的毒咒。
直到那年开春,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捎来口信,说山那边有个女人,愿意嫁,只是……身子不方便。
“啥不方便?”李老四闷声问。
来人搓着手,眼神躲闪:“就是……腿脚不行,不会走道。”
“咋个不会走法?”
“用两手撑着地,爬。”
一阵沉默。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,映着李老四沟壑纵横的脸。
“爬就爬吧。”他最后说,“总比断了香火强。”
二
新娘子是用一辆破旧的手扶拖拉机拉回来的。突突的黑烟撕破了山道的宁静,引得村里狗吠鸡飞。车斗里,蜷着一个身影,穿着一身不合身的、半新的红衣裳,低着头,头发枯黄。
车停在李家院门外,李三木在父母兄长的注视下,走上前。他看到了女人的脸,苍白,瘦削,没什么表情,只有一双眼睛,大而黑,看人的时候,像是两口深井,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。她的下半身盖着一块旧布,但露出来的双手,确实各自套着一只磨得发白的解放鞋。
李三木蹲下身:“我背你。”
女人没说话,只是伸出那双套着鞋的手,撑住车斗边缘,一点点挪动身体。她的动作很慢,腰肢以下完全使不上力,全靠手臂的力量拖动自身。李三木伸手去扶,触到她胳膊,瘦得硌人。
他把她背到背上,轻飘飘的,像一捆干柴。女人安静地伏着,呼吸微弱。在跨过院门槛时,她似乎微微侧过头,望了一眼身后莽莽的群山。
李家穷,酒席也办得简单,几桌粗茶淡饭,来的多是本家亲戚,气氛沉闷。新娘子被安置在里屋的床上,没人去闹洞房。夜深了,宾客散尽,李三木走进屋,看着床上那个小小的隆起,心里五味杂陈。
女人叫阿秀。来自比这里更穷更偏的大山深处,爹娘都没了,跟着哥嫂过,是个拖累。
日子就这么过下去。阿秀话很少,几乎不发出声音。每天,她就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,用那双套着鞋的手爬行,料理一些简单的家务。她爬行的姿势很奇特,手臂异常有力,支撑着身体,腰部以下软软地拖着,两只套鞋的手交替前行,发出“沙沙”的摩擦声。起初,这声音让李三木心里发毛,久了,也就习惯了。
李三木对她不算坏,只是也没什么话讲。夜里躺在一张床上,中间隔着宽宽的距离。他有时半夜醒来,会听到极其轻微的“沙沙”声,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,看见阿秀爬到窗边,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山影。
三
一年后,阿秀怀孕了。
这消息让死气沉沉的李家有了一丝活气。李老四夫妇脸上多了点笑容,走路脚步都轻快些。李三木干活也更卖力了。
然而,孩子生下来,没出月子,就没了。悄无声息的,在一个清晨,李三木发现身边的孩子身子已经凉透。阿秀只是睁着眼,看着黑黢黢的屋顶,不哭也不闹。
山里孩子夭折不算稀奇事,但接连两次,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断了气,就让心里犯嘀咕了。婆娘们私下议论:“怕是那女人身子不干净,带累了孩子。”也有人说:“是不是他家招惹了什么东西?”
李三木心里也堵得慌,看着阿秀那双深井似的眼睛,想问,又不知从何问起。
第三次怀孕时,李老娘发了话:“这次,得请个镇得住的人来接生。”
他们请来了邻村的张婆。张婆六十多岁,身子硬朗,嗓门洪亮,一口气生了六个儿子,个个健壮如牛,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“旺气”接生婆。据说她阳气足,能辟邪。
张婆来到李家,屋里屋外转了一圈,眉头就皱了起来。她没说什么,只是吩咐准备热水、剪刀、干净的布,又让李三木在门口挂上一面镜子,一把剪刀。
夜深了,阿秀的阵痛越来越密。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角滚落,她咬着唇,依旧不吭声。油灯的光晕在墙上跳动,屋外山风呼啸,吹得门窗吱呀作响。
张婆守在床边,一双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。产房里的血腥气弥漫开来,混着老屋特有的霉味,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。
子时刚过,孩子终于露头了。就在张婆准备接生的当口,屋里的油灯灯苗猛地摇曳了几下,差点熄灭。一股没来由的阴风从门缝里钻进来,吹得人后颈发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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