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说
我要嫁给他
文/树木开花
一
消防车的红色顶灯,像一颗巨大的、濒死心脏的搏动,在烟尘弥漫的断壁残垣间,一下,又一下,沉重地碾过沈念的视网膜。
八岁那年的天崩地裂,留给她的并非一片纯粹的黑暗,而是这抹固执的、带着机械韵律的红光,以及红光中心,那个向她不断靠近的模糊身影。瓦砾深埋的窒息感,左腿被预制板死死卡住的、麻木之后的尖锐剧痛,还有喉咙里因为哭喊太久而泛起的血腥气……这些感觉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。唯一清晰的,是那只最终伸向她的、沾满灰泥和暗褐色血痂的大手,还有包裹住她整个视线的、带着泥土和汗水气息的橙红色肩背。
“别怕,闭上眼睛。”声音嘶哑,却有一种奇异的,能劈开混沌的力量。
她听话地闭上眼,把小脸深深埋进那片橙红里。颠簸中,她感觉到救她的人脚步一个趔趄,搂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,稳得像山。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额发上,黏稠的,带着铁锈味。不是雨。
在被完全移交到医疗队担架上之前,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,睁开发黏的眼皮,看到了那张脸。被烟尘和汗水糊得几乎看不清原本样貌,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,像两口快要干涸却依然汩汩涌出泉水的深井,里面映着小小的、狼狈的她。他冲她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,像是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,随即就被其他急促的呼喊声叫走了。
那抹橙红,那双眼睛,成了沈念此后人生中唯一的光源。
二
十六岁,沈念的卧室墙壁上,没有明星海报,只有一张她从旧报纸电子版上放大打印出来的、模糊的照片。那是汶川地震救援结束后,一群撤离消防员的背影。她用了无数个夜晚,反复比对记忆中的轮廓和报纸上那些疲惫不堪的身影,最终圈定了其中一个。她坚信,那就是他。
日记本从那个地震后不久父亲给她的、印着向日葵的软抄本,换成了带锁的硬壳本。扉页上,是她用钢笔认真写下的一行字:
“我要找到他。”
笔尖划破纸背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所有关于消防的信息。本地的,外地的;火灾,水灾,地震救援。她关注消防局的官方网站,浏览那些充斥着专业术语和表彰名单的新闻稿,在那些集体合影里,一遍遍寻找可能与记忆中那张脸吻合的轮廓。她甚至能背下好几个消防支队的驻地编号。
妈妈清理房间时,看着墙上那张唯一的“装饰品”,叹了口气:“念念,那场灾难过去了,我们要向前看。”
沈念低头整理着剪报,声音很轻,却异常坚定:“妈,我没有停留在过去。我只是在找我的未来。”
未来是什么?未来是那个橙红色的身影,是那双疲惫却坚定的眼睛。同龄女生讨论着隔壁班的篮球少年,或是新出道的偶像团体时,沈念沉默地坐在教室角落,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,搜索着“消防员 伤残 抚恤”之类的关键词。一种模糊的、连她自己都不愿深想的预感,像水底的暗草,悄然滋生。他那样的人,一定会冲在最前面,那么……
高三填报志愿,她所有的大学和专业,都指向一个方向——离可能的线索更近。她最终选择了省城一所大学的新闻系。“记者可以到处跑,可以接触到很多人,找到他的机会更大。”她在日记里这样写道。
三
大学四年,沈念是图书馆和兼职单位最常出现的面孔。她利用一切专业实践的机会,跑遍了本省乃至邻近省份的消防支队。她以做社会调查、采访消防英雄的名义,敲开一扇扇办公室的门,出示学生证,递上精心准备的问题列表,目光却像最精细的探针,扫过每一张可能相关的面孔,试探着每一条可能指向他的信息。
“请问,您还记得汶川地震时,在映秀镇一带参与救援的消防员吗?”
回应大多是遗憾的摇头,或者程式化的介绍:“时间太久了,人员变动也大,很多老同志都转业或者调走了……”
失望堆积如山,却从未压垮她心中的那点光。有一次,她根据一条模糊的线索,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,辗转到一个偏僻的县城消防中队。接待她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队长,听到“汶川”两个字,眼神黯淡了一下。
“那会儿,我们队是第二批赶到的……”老队长唏嘘着,翻出一些老照片。
沈念的心跳骤然加速,指尖冰凉地接过那本厚重的相册。一页页翻过去,灰尘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柱中飞舞。没有,还是没有。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,手指在一张集体照的角落顿住了。那个侧影,那个额头的高度……很像,非常像!
“他!请问这位同志现在在哪里?”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。
老队长凑过来看了看,叹了口气:“小赵啊……唉,好小伙儿,可惜了。前年在一次化工厂爆炸救援中,为了抢出泄露的毒气罐,没等来后续掩护就二次冲进去了,吸入太多有毒气体,人没救过来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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