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说
精神病人流浪记
文/树木开花
他幻想自己是“高考皇帝”,用树枝在垃圾堆旁批阅“天下试卷”,把废纸折成状元帽戴在头上,对路人宣布“朕赐你进士及第”;直到那天,他看见穿校服的学生走进网吧,突然抢过菜贩的刀嘶吼:“乱朕江山者,诛!”
一
雨下得没完没了。
王大友缩在银行24小时ATM机的玻璃隔间里,小心翼翼地把一叠捡来的传单铺在干燥的地面上。雨水从他打绺的头发上滴落,在那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衣服上晕开更深色的水渍。他冷得有点哆嗦,但眼神却异常专注,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。他伸出黑乎乎的手指,极其认真地将一张印着“冲刺高分,圆梦名校”的考研机构广告抚平,仿佛那不是废纸,而是什么珍贵的绢帛。
“众卿平身。”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隔间咕哝了一句,声音沙哑。
外面雨声淅沥,偶尔有汽车碾过积水的声音。光怪陆离的城市霓虹,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,在他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色块。他从怀里摸索着,掏出一顶用旧报纸反复折叠、棱角还算分明的“帽子”,郑重其事地戴在头上。帽子歪斜着,几乎盖住他一只眼睛,但他浑不在意,挺了挺佝偻的脊背。
他是王大友,也曾是父母老师口中“最有希望”的那个孩子。只是“希望”这东西,像肥皂泡,连续破灭了三次。三次高考,三次名落孙山。那个夏天,具体是哪一年,他已经记不清了,只记得通知书下来那天,阳光白得刺眼,邻居的议论像针一样扎在背上,父亲沉重的叹息,母亲无声的眼泪……然后,脑子里好像有根弦,“啪”地一声,断了。世界从此换了一套他独有的规则。
现在,他是皇帝。高考皇帝。
“取朕的朱笔来!”他低喝一声,右手虚空一抓,仿佛握住了什么东西。然后,他蹲下身,用那并不存在的“朱笔”,在那张考研传单上比划起来,嘴里念念有词:“嗯……此题见解独到,深得朕心,当圈点为优……哼!这字写得歪歪扭扭,成何体统!罚抄《劝学篇》十遍!”
他时而点头,时而蹙眉,完全沉浸在一个由分数、考题和名次构成的虚幻王朝里。路过隔间外的一个夜归人好奇地朝里张望,看到他对着垃圾手舞足蹈,吓了一跳,低声骂了句“疯子”,匆匆跑开了。
王大友听到了那两个字,动作顿了一下,脸上掠过一丝迷茫,但很快又被固执的威严取代。“无知草民,不识天威。”他哼了一声,继续他的“批阅”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在那些破碎的幻想缝隙里,偶尔会闪过一些清晰的碎片——闷热的教室,雪片般的试卷,手心因为紧张而掐出的月牙印,还有那越来越近、令人窒息的考试日期。但这些碎片太疼了,他的大脑会自动将它们驱逐,用更宏大的叙事来覆盖。
雨渐渐小了。天边泛起鱼肚白。
王大友打了个哈欠,把“批阅”好的“试卷”仔细收拢,塞进怀里贴身处。他整了整头上的报纸状元帽,推开ATM机的玻璃门,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晨曦微露的街道。
新一天的“统治”开始了。
二
城市的苏醒总是伴随着喧嚣。早点摊的油烟味,汽车的喇叭声,行色匆匆的上班族……这一切对王大友来说,都是他“疆域”内需要处理的“政务”。
他背着手,踱着方步,在人行道上巡视。目光扫过路边停放的共享单车,他眉头一皱:“御街之上,岂容尔等杂乱无章?左右,给朕把这些……这些铁马归置整齐!”自然没有“左右”应答。他便自己动手,试图把横七竖八的单车一辆辆扶正。可他力气不济,手脚也不协调,往往扶起这辆,碰倒了那辆,忙活半天,反而弄得更加混乱。路过的人对他指指点点,有嗤笑的,有绕道走的,也有好心人想上前帮一把,却被他用警惕的眼神瞪开:“休得插手!朕亲自整顿朝纲!”
他走到一个公交站台,那里贴着几张花花绿绿的小广告。他凑近了,眯着眼仔细“审阅”。“重金求子?”他勃然大怒,“伤风败俗!乱朕民心!撕了!给朕撕了!”他伸手就去抠扯那些广告,指甲在塑料站牌上刮出刺耳的声音。等车的乘客纷纷侧目,避之唯恐不及。
饥饿感一阵阵袭来。王大友摸摸咕咕叫的肚子,走向路边的包子铺。蒸笼冒着白白的热气,肉包子的香味诱人。他咽了口口水,却没有上前乞讨,而是摆出威严的架势,对忙得不可开脚的老板说道:“朕……朕微服私访,体察民情。赐……赐朕一个包子尝尝。”
老板是个中年汉子,抬头看了他一眼,见是个脏兮兮的流浪汉,还满嘴胡话,没好气地挥挥手:“去去去!别耽误我做生意!没钱滚蛋!”
王大友愣住了,似乎无法理解有人竟敢违抗“圣旨”。他脸涨红了,指着老板:“你……你这刁民!竟敢对朕不敬!朕要……朕要革你的功名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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