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说
回南天
文/树木开花
一、 最后一位客人
五月初的广州,闷得像个蒸笼。
陈志远推开凉茶铺的木门,一股潮热的空气扑面而来,黏在皮肤上,甩都甩不掉。他习惯性地看了眼门口那盆罗汉果,叶片已经发黄卷边,像极了这间铺子的命运。
“老板,一碗癍痧。”
声音从门外传来,带着浓重的鼻音。陈志远抬起头,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站在门口,手里攥着纸巾,鼻子红红的。
“林姨,又感冒了?”陈志远站起身,走向那排深褐色的陶罐。
“回南天嘛,喉咙痛了三天。”林姨在靠门的位置坐下,环顾四周,“今天还是没人啊?”
陈志远没接话,只是从第三个陶罐里舀出浓黑的药汁。癍痧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——苦中带甘,甘中藏辛,像极了这座城市的气息,复杂得说不清楚。
林姨是店里的常客,大概也是最后的常客了。陈志远把碗端到她面前时,目光扫过墙上那块木匾——“陈氏凉茶”,是爷爷写的字,漆已经剥落了一半。匾下面挂着一张泛黄的照片,爷爷、父亲和他,三代人站在店门口,背后是同样的招牌。
“你爸要是还在,看到这光景...”林姨喝了一口凉茶,脸皱成一团,随即又舒展开来,“唉,真苦,但苦完喉咙就舒服了。”
陈志远笑了笑,没说话。父亲两年前肺癌去世,凉茶铺从此少了一半的人气。不,也许更早之前就开始了。街对面那家奶茶店开张那天,排队的年轻人绕着街角转了两个弯,而他的店里,只有父亲泡茶时陶瓷盖子碰撞的声音。
“我听说街口那家‘皇茶’又开分店了,”林姨喝完最后一口,从钱包里掏出五块钱,“我女儿天天去,一杯二三十,不知道喝的是什么。”
“时代变了。”陈志远接过钱,扔进铁皮饼干盒里——现在用现金的人越来越少,二维码付款才是主流。他也贴了一张,但一个月响不了几次。
林姨走后,陈志远没有立刻关门。他走到柜台后面,打开一个老旧的樟木箱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牛皮纸袋,每个袋子上都用毛笔写着名字:金银花、夏枯草、菊花、鸡蛋花、布渣叶、仙草、甘草...
这是陈家的家底,爷爷从湛江带到广州的配方。父亲在世时,总说这些草药里藏着岭南人的智慧:“热气喝什么,湿气喝什么,感冒喝什么,都有讲究。这不是饮料,是药。”
药。陈志远苦笑。现在谁还愿意吃药?甜甜的奶茶,酷炫的包装,社交媒体上的打卡分享,才是年轻人想要的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银行发来的短信:“您的账户余额为3,542.17元。”下面还有一条:“本月贷款还款日将至,应还金额2,880元。”
陈志远盯着屏幕,直到它暗下去。铺子是爷爷买下的,没有租金压力,但父亲治病欠下的债,像回南天的墙壁,一天天渗出水来,怎么也擦不干。
他走到门口,看向对面。下午四点,“喜茶”门口又排起了队,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拿着手机边等边拍。玻璃门上贴着当季新品:多肉葡萄、芋泥**、芝士芒芒...名字可爱得让人记不住。
陈志远想起自己二十三岁那年,刚从中医药大学毕业,父亲第一次让他独立配一剂廿四味。他紧张得手心出汗,每样药材都称了三遍。父亲站在旁边,不说话,只是看。最后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,点点头:“可以出师了。”
那天晚上,父亲带他去吃了肠粉,说了很多话,大多是爷爷当年怎么挑着担子走街串巷,怎么攒钱买下这间铺子。“凉茶是苦的,但人生更苦。我们卖的不是甜,是解苦的方法。”
解苦的方法。陈志远关上门,落了锁。铺子里顿时暗下来,只有从气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,照着那些沉默的陶罐。它们像一个个忠实的士兵,守着最后的阵地,却不知敌人早已换了战术。
二、流量幻觉
陈志远第一次见到李薇薇,是在一个行业交流会上。
说是交流会,其实是区政府组织的一次“传统老字号转型升级座谈会”。陈志远本不想去,但社区工作人员打了三次电话,说每个街道必须派代表,他才勉强答应。
会场设在珠江新城的一间酒店里,冷气开得足,陈志远穿着短袖衬衫,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,看着周围西装革履的人们交换名片,谈笑风生。
“各位,今天我们特别邀请到了‘饮力文化’的联合创始人李薇薇女士,她在新媒体营销和品牌年轻化方面有丰富的经验...”
主持人话音未落,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走上了台。她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蓝色套装,短发,妆容精致,手里拿着一台iPad。
“谢谢。我今天想分享的主题是:如何让传统饮品在社交时代重生。”
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张漂亮的图片——古风装修的奶茶店、拿着饮品自拍的网红、社交媒体上成千上万的点赞。陈志远看到了熟悉的店名:茶颜悦色、乐乐茶、奈雪的茶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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