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和五年,正月初三,夜。
暮色渐沉,庖厨的烟火气混着酱烧鹿肉的香气飘入院中。
廊下几个小吏手捧漆案穿行,案上盛着蒸鱼、炙肉、时蔬鲜羹,另有几壶温热的黍酒,酒香微醺。
白日在箕乡被羁押的道士,神色坦然中带着一丝困惑。
他原以为此番被如此粗暴的‘请’来,是这营陵县令与道门有所间隙,如兖州诸士,视太平教众为妖言祸众之徒。
却不曾想这位年轻的县令竟摆宴相待,不言罪责,只问黄老之学,谈吐间竟颇有见地。
“道长请。”王豹亲自执壶,为道人斟满酒樽,笑意温润如春风:“听道长所言,句句不离天命,不知道长可是师从大贤良师?”
道士略一迟疑,但见酒肉丰盛,县君又这般客气,终是端起了酒卮:“贫道张翼,无缘得见大贤良师,师从颍川大贤良师座下弟子波才天师,此番至北海,正是奉师命,广施符水,济世救人,敢问县君将贫道强拘至此,又如此相待,是何用意?”
王豹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,但很快恢复如常,笑意更深,举起酒卮:“原来道长果是张天师门下!难怪道长一身清气,令人见之忘俗,某闻张天师之名久矣,恨不得见,今日得见道长,当浮一大白,道长请!”
说罢,王豹举杯一饮而尽,张翼闻言虽然疑惑,但也只能先喝下杯中酒。
王豹状似随意地问道:“张道长行走四方,必见惯疾疫。某听闻过路的兖州人言道,太平道符水能愈百病,不知其中有何玄妙?可是因为加了丹砂、雄黄一类药材?”
张翼闻言,眉宇间带出一丝傲然,摇头道:“非也!符水之术,首重诚心,次重配伍,施符者入得大贤良师门下,诚心求习符箓;用符者也当心念天师恩德,心不诚者,则水不灵也!至于配伍……”
他忽然顿住,好奇的看了王豹一眼,“朝廷素来抵制方士,县君乃是朝廷命官,竟对符水之术有兴趣?”
王豹哈哈一笑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举杯示意:“不瞒道长,某虽在朝为官,却尝拜读《太平经》,每念阴阳和顺、公正无私,皆有所悟——”
随后他微微垂头叹气道:“今北海天灾连连,黔首衣食不继,某也盼太平气早至,大德现而神降,以消黎庶疾苦也。”
张翼闻言先是扶须点头,随后举杯感慨道:“贫道路过箕乡,得见之甚昌,又闻乃县君之功,早知县君本是厚德之人,今日闻县君此言,果为贤士也,此乃营陵百姓之福!”
王豹扬起嘴角,举杯而应:“道长过誉矣。吾尝览《太平经》,其云:人心怀恶,喜怒无恒,则神游于外,邪气乘虚,疠疫横行。今天道晦冥,黎元流散,某心忧邪祟侵凌营陵,而道长远游他郡,无复驱禳之人,故欲请符水之术。若蒙垂悯,授以玄旨,则营陵百姓必当讴歌大贤良师之德,铭感五内。”
张翼恍然笑道:原来县君此番,是为营陵苍生求药方。济世度人乃贫道分内之事,县君直言便是,何必曲折若是?”
说罢,他将腰间木符和葫芦摘下,又从怀中取出药方,呈给王豹说道:“此木乃以黄连、艾蒿、麻黄……几味药,以文火慢煮七七四十九个时辰,使药力浸透,再以朱砂画神符而得,故用此木煮水可得药。”
随后他又指向葫芦说道:“此中灵丹,乃以蜜、黍粉、胡麻粉混制而成,每日辰时,但见紫气东升,先服此丹,半个时辰后,再饮符水,之后诵念《太平经》,七日后方见奇效。”
王豹有些狐疑,这道人看出我的意图,却容易就把药方给我了?这不显得咱龌龊吗?
于是他试探道:“道长此非虚言乎?”
张翼扶须失笑:“贫道云游四方,本就是济世救人,王县君为民求药,贫道岂会虚言相欺?但有一事,需先叫县君得知,此方,药石皆为辅,若不诵念经文,收效甚微。”
王豹一挑眉,你看我傻吗?
张翼见状摇头道:“县君若是不信,将来若有病患,一试便知。”
王豹一怔,皱起眉头:“敢问道长,这却是为何?”
张翼眼中闪过一丝狂热道:“大贤良师曾言:天下大病,非药石可医,唯太平之气可救!口诵《太平经》,方得此气庇佑,故能驱恶念,治五脏之邪,故此,唯心诚方灵也!”
王豹紧锁眉头,以指击案。
史书记载,这张角可不单纯是蛊惑人心之辈,《三国志》裴松之曾注,张角弟子疗病颇效。
这说明他们是真懂医术的,这道人毫不避讳的把药方给我,却又说不诵经,收效甚微,还说一试便知,那显然是他曾经试过了,莫非是传说中的精神治疗法?
想到这,王豹略有所悟,这木符还算是用药熬出来的,丹药却只是些高热量的东西,那就是给病人补充营养,难道配上药液只能缓解病症,真正是靠活下去的希望,去刺激人体肾上腺素和免疫系统?
或许在乱世,百姓真的需要这丝光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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