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晨光微熹。
已初步安排好西乡诸事的王豹,率一千九百名郡兵,再次开拔,兵锋直指李庄乡。
依旧和来时一样,和管亥并辔而行,此番管亥已然知晓王豹手中有诸乡豪强罪证,于是好奇道:“王君,这李庄乡的豪强,可也是那般为富不仁之辈?”
王豹叹道:“这李庄乡却是不比西乡,最大的豪强乃是李氏,倒是没有欺民的案底,不过却私铸五铢钱,成色不足朝廷所铸三成。这本是重罪,但如今这世道,豪强私铸五铢屡见不鲜,要如何处置他们,还得看看他们是何态度,若严苛律法以此定罪,恐怕要遭来非议。”
管亥闻言却道:“如此说来,却不是罪大恶极之徒。”
王豹摇头道:“此言差矣,此祸在于社稷,更在于民,朝廷每年铸钱皆有定数,故此物价才平稳。然豪强多铸钱为奸利,钱益轻薄而物贵,劣币驱逐良币,黔首负担更重,若劣币泛滥,将来粮价恐怕翻数倍不止。”
管亥挠了挠头,但还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,但实际他还是不解,因为在管亥的认知中,大多数乡邻都没有多余的五铢钱,粮食涨价,布匹也会涨,乡邻们用布匹换来的五铢也存不下来,只会直接再换成粮食。
以物换物才是这个时代底层百姓的常态,故此即便听完王豹的解释,他对货币贬值带来的危害也不深刻。
而王豹并不可能猜到管亥心中所想,只道这件事情不太好解释,管亥不理解实属正常。
同时他心中也暗自叹息,和管亥所说,还是最浅显的经济问题。
但实际上私铸五铢,危害更大的是,豪强势力借此积累财富,形成独立于朝廷的地方经济体系,削弱中央控制,最终成为割据势力。
此外,劣钱导致市集交易混乱,小农经济破产,流民增多,终将引发民变。
朝廷虽屡次整顿,但豪强势力已成尾大不掉之势。
最有名的是董卓的小五铢,堪称瓦解了东汉脆弱的财政体系,后来阿瞒把持朝政,屡次想重建货币信用,都以失败告终。最终到了曹丕在位时,是彻底废止五铢钱,恢复以物换物的谷帛交易。
这一困境直到南北朝后期才逐步解决。
当然这只是汉室衰亡的原因之一,王豹觉得主要因素还是制度性双标,严管官员,放纵豪强,就拿北海来说,豪强豢养成百上千的门客(据说徐州糜家更夸张,庄客过万),可只要不出仕,就没人说;然而即便是统领北海军政大权的北海相,若无朝廷批准,敢公然扩充郡兵到两千以上,包被定罪谋反的。
这状况到184年黄巾军之乱后,有所缓解,而188年朝廷接纳刘焉的建议重开州牧制,就纯粹是饮鸩止渴了,虽然各州牧拥有打压了地方豪强的能力,但却直接激化了地方矛盾。
到189年董卓乱政后,各郡兵力彻底失控,导致地方权力博弈骤然加剧,就连孔融这等清流名士都无法避免,最终被北海豪强逼走,而野心家们则趁机形成武装割据,最终拉开乱世的大幕。
咳……这是题外话了,若要说起原因,还有土地兼并,宦官与外戚之争,边疆压力与财政消耗,够王豹写好几篇论文了,便不多说了。
此时,王豹也犯难,若真是以私铸钱币的罪名,将李氏除去,这事一旦传扬出去,各地私铸五铢的豪强都将敌视他,甚至可能联合上书弹劾他的酷吏行径。
诛杀豪强的目的,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地方,西乡赵氏可称其为宦官党羽,武备乡高氏可称其私通贼寇,蓄意谋反。但李氏却不行,如果为这小小的一个乡,获罪诸方封疆大吏,这可得不偿失。
正在王豹走神间,前方斥候疾驰而来:“报!李庄乡数十名乡绅豪右,于三里外夹道相迎!”
王豹眉头一挑,扬起嘴角笑道:“哦?咱们在西乡的作为,已经有人替我等传过去了。传令全军,缓速前进,保持戒备!”
三里之外,只见官道两侧整齐排列着十余名乡绅,个个头戴进贤冠,身着深衣裾袍,脚踏翘头履,这是按照礼制,以白身见官的标准着装。
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,见王豹军旗渐近,老者当即躬身行礼朗声道:李庄乡三老李贤,领乡绅恭迎三位明廷!
他身后十余乡绅,纷纷躬身揖礼:“我等见过三位明廷!”
所谓伸手不打笑脸,既然人家都全了礼数,王豹当即按剑下马,正冠还礼道:诸君厚谊,愧不敢当。某不过奉府君之命行事,何劳诸贤亲迎?
说罢虚扶李贤手臂,闻李氏诗礼传家,今日一见,方知礼失求诸野非虚言也。”
李贤磬折言道:“老夫见过王明廷,明廷拯溺救焚之名,如雷贯耳,今日得瞻风采,方知郑门果有栋梁,乡中备得浊酒彘肩,聊为麾下虎贲洗尘,还望明廷不弃鄙陋。”
王豹执礼微笑,朗声道:既蒙厚爱,敢不从命?请!
王豹见状,亦不着鞍,只以右手虚扶李贤左臂,与之并行于道。二人衣袖相拂,竟显出几分太守劝农的古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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