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晃数日,黎明刚过,东方泛白,营陵城外,已是秋风肃杀。
三千兵马列阵而立,长矛如林,旌旗猎猎, “王”字大旗迎风怒展,黑底金纹,煞气逼人。
战阵后方,三丈冲车裹铁如巨兽匍匐,十架床弩绞弦待发,森然箭簇映着秋阳寒光。
战阵中央何安带着几个文吏,身旁三辆牛车,上面堆满了竹简。
阵前是文丑、管亥、尹礼、陈牧四将,以及被连夜召回的阿丑、周亢、吕峥、韩飞四猎户,更有私曲军官祭肜、淳于奋、驷勋三人,个个胯下骏马,披坚执锐。
王豹按剑立马,一扫身后乌泱泱的大军,嘴角是止不住上扬,就咱这阵仗和武将配置,别说是攻豪强坞堡了,就是打下个郡城,也是绰绰有余。
其身旁都尉武国安神色略微复杂,这才一年不见,当初少年已闯下偌大名头,甚至在北海乃至青州搅动风云。
眼看众人都已到齐,王豹一夹马腹,战马嘶鸣人立,一声高喝,惊起飞鸦:“诸君,近年北海灾祸横行,朝廷体恤民艰,特令本县督修水利,以解旱涝之患!然——”
说话间,他眼神陡然转冷,抽出腰间三尺青锋:“北海诸县豪右,阳奉阴违,抗命不遵!吾等今日之行,乃为北海万民讨一条活路!擂鼓!进军!”
话音刚落,战鼓骤起,三千甲士齐声暴喝,踏步如雷,烟尘滚滚。
大军如黑潮般涌向东南,显然是奔着北海平寿县去的。
这营陵县城距平寿县最近的一个乡,也有七十汉里,若是快马疾驰,半日可到,但行军却不同,况此番带足攻城器械,并非奔袭,故需行军便是一天。
大军踏入平寿县境内,已是申时。
此地唤作潍乡,处潍河下游,故以潍为名。
暮色渐沉,潍水滔滔,浊浪拍岸,秋风卷起官道两侧枯黄的茅草,远处城垣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森严。
平寿令鲁国儒生林昭,早已得到孔氏传信,率县丞、县尉及一众属吏,在界碑处静候。
这林昭年约四旬,面容清癯,身着绛色官袍,腰间组绶整齐,双手拢袖,立于众人之前,神色平静。
这时,远方沙土先扬,紧接着甲胄铿锵之声,由远及近,林昭眉间渐蹙,神色逐渐凝重。
其身后县吏们则低眉垂首,大气不敢出,只偶尔偷眼瞥向远处渐近的军阵,额头上不免渗出冷汗,心中无不犯怵——好大的阵仗!
马蹄声由远及近,大军缓缓行至界前,王豹银甲映着斜阳,但见他勒马停步,目光扫过林昭一行,嘴角微微扬起,却未急着开口。
林昭上前一步,拱手揖礼,声音不卑不亢:平寿令林昭,在此恭候武都尉、王明廷多时了。
其身后官员亦纷纷见礼:“见过武都尉、王明廷。”
武国安这匹夫素来对政事避而远之,故此只是抱拳还礼。
王豹则佯作疑惑之色,翻身下马,拱手全礼:“见过林明廷,见过诸君,林君不在县廷处理公行,缘何至此?”
林昭皮笑肉不笑:“闻王君奉府君令巡视各县水利,游说各县士绅捐资,故特平寿县廷诸君前来携特来协助。”
王豹闻言心中冷笑连连——协助?说出来自己信不?
然他面上却拱手笑道:“有劳林明廷和平寿诸君了,正巧,某此番亦奉府君之令,查几桩旧案,皆是还需林明廷签押。”
这北海上下何人不知他王豹是如何坐稳营陵的?林昭自然也识得他这手段,于是皱眉道:“王明廷,吾只闻府君令,乃是巡视水利、游说捐资,可未曾闻查旧案之说。”
王豹闻言笑道:“此乃府君口谕,否则若只是巡视水利、游说捐资,府君何必批某兵符,令某率郡兵而来?”
林昭摇头笑道:“《尉律》有云‘吏非所部而擅往者,以越官论;其追捕盗贼,必先移书所部,得报乃行’,王君跨辖区治案,当有案件移书,府君批示,何来口谕之说?”
王豹眼中露出一丝冷意,咧嘴笑道:“皆因事急从权,林明廷若不信,大可亲去剧县,诘问府君。”
林昭不比当初依附孔氏的孙嵩和氏威,乃是正经的孔氏门生,此番乃是孔氏授命,故此是分毫不让,广袖一振,声音陡然提高:王明廷此言差矣!《春秋》有云:不以规矩,不能成方圆。若人人皆以事急从权为由,则《汉律》九章,岂非形同虚设?”
只见他拱手向西,正是洛阳方向,言辞直指秦周:《周礼》有言:凡治,以典统邦,以则度民。今府君以口谕代公文,已是违制;王君不思规谏,反挟兵自重,此非臣子之道也!
紧接着,他复诘问道:圣人曰: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。王君今日所为,究竟是奉公执法,还是另有所图?
王豹闻言冷笑道:“好个鲁国酸儒!张口礼义廉耻,闭口王法纲常,若非本县已勘得汝治下种种龌龊,差点为汝这番正色立朝之态所惑!”
紧接着他手扶腰间剑柄,眼中凶光再不掩饰:“就在此潍乡!有樊氏横行乡里,指使庄客私设津关,持械索钱,犯《盗律》恐猲取财罪;其把持漕运数十年,无视朝廷法度,依《津关令》诸私设津关者,当弃市。而汝却视而不见!这还只是汝治下之一乡,今日酸儒见本县大军压境,还敢如此袒护,公然顽抗,诽谤府君,不知收了多少脏钱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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