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审计组的进驻通知,像一片阴云,笼罩在柳林镇政府大院上空。尽管通知措辞是“例行审计”,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这绝非寻常。时机选在扳倒孙宏伟、钱有德,林远航威望正隆,各项工作全面推进之际,其针对性和施压意味,不言而喻。
大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。一些干部见面时眼神闪烁,交谈也压低声音;原本积极汇报工作的部门负责人,脚步也变得迟疑;更有甚者,某些与孙宏伟关系密切的中层干部,脸上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。
林远航对此心知肚明。他召开了简短的班子会,态度明确而坚定:“审计是常态化的监督手段,有助于我们发现问题、改进工作。大家要端正态度,积极配合,如实提供资料。身正不怕影子斜,只要我们行得端、坐得正,就不怕任何检查!”
他的话掷地有声,暂时稳定了局面。但私下里,他不敢有丝毫大意。对手选择审计这把“软刀子”,极其阴险。经济问题敏感而复杂,账目往来千头万绪,即便问心无愧,也难保在繁琐的程序和票据中不被找出所谓的“瑕疵”或“疏漏”,届时很容易被无限放大,陷入“说不清、道不明”的困境。
审计组由县审计局一位副局长带队,组员表情严肃,公事公办。进驻当天,便要求调阅近三年所有财政账目、项目合同、审批记录、报销凭证等,工作量浩大。镇政府财务室和档案室顿时忙碌起来,一箱箱凭证被搬进临时设立的审计办公室。
林远航指示办公室和财务部门全力配合,要人给人,要物给物,满足审计组的一切合理要求。同时,他暗中叮嘱党政办主任和财政所长:第一,所有提供资料必须真实、完整,不得隐瞒,但送出前必须登记在册,双方签字确认;第二,审计组询问任何情况,必须有两名以上知情人在场回答,回答内容要记录在案;第三,密切关注审计组的工作动态和接触人员,有异常及时报告。
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。林远航的策略是:以绝对的坦诚和规范应对,不给对方留下任何“程序瑕疵”或“阻挠审计”的口实,将较量严格限定在“业务”层面。他自信,柳林镇的账目,特别是他主持工作后的账目,经得起检验。
审计工作紧张进行了一周。审计人员白天查账、约谈,晚上加班分析,气氛凝重。这期间,一些小道消息开始流传:有人说审计组对城南片区改造的资金流向问得特别细;有人说他们对几笔企业奖补资金的审批程序提出了疑问;还有人说他们似乎对林远航出差报销的票据很感兴趣……
这些消息真真假假,不断撩拨着人们紧张的神经。孙宏伟残存的势力似乎在暗中活跃,等待着看林远航的笑话。连一向支持林远航的干部,也不免为他捏一把汗。
面对暗流,林远航反而越发镇定。他照常工作,下乡调研,推进项目,甚至比平时更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,用行动展示着自己的坦然。他深知,此刻任何的慌乱或封闭,都会授人以柄。
审计进行到第十天,审计组副组长,一位面容刻薄的中年女同志,突然要求单独约谈林远航,地点设在审计办公室。气氛顿时紧张起来,所有人都明白,这是要“正面交锋”了。
林远航坦然赴约。审计办公室内,资料堆积如山。副组长面前摊开着几本凭证,脸色严肃。
“林书记,我们审计中发现几个问题,需要向你核实一下。”副组长开门见山,语气公事公办,“第一,关于城南片区拆迁补偿资金发放,有几笔大额现金支付,手续似乎不够完备,经办人解释含糊,这是怎么回事?”
林远航心中了然,这个问题在他预料之中。早期孙宏伟分管的阶段,确实存在一些不规范操作,他接手后已大力整顿。他从容回答:“这部分资金发放,主要集中在我到任前的阶段。当时由孙宏伟同志具体负责,可能存在操作不够规范的情况。我主持工作后,已严格要求全部通过银行转账,并完善了三级审批和公示程序。相关情况,前期县纪委调查时已有结论。如果需要,我可以提供整改后的制度文件。”
他回答滴水不漏,既说明了历史情况,又强调了整改事实,并将问题引向了已有结论的孙宏伟。
副组长在本子上记录着,继续发问:“第二,关于你本人几次出差报销的票据,我们发现有几张连号餐饮发票,金额较大,事由为接待投资商,但缺少详细的接待清单和人员名单,这不符合财务规定。”
林远航微微一笑,早有准备。他让随行的党政办主任立刻取来一个文件盒,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每次接待的详细记录,包括接待事由、对方人员单位职务、菜单、会谈纪要以及相关照片,一应俱全,甚至还有对方单位的回执。
“这是我们完善内控后要求必须附带的材料。所有公务接待,均经过审批,符合标准,并有详实记录备查。请过目。”林远航将材料推过去。
副组长仔细翻看,记录确实完备,挑不出毛病。她脸色有些不太自然,沉吟片刻,抛出了最后一个,也是最尖锐的问题:“第三,有群众反映,你在推进产业转型中,与某些特定企业过往甚密,存在利益输送的嫌疑。你怎么解释?”
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审计范畴,带有明显的人身攻击色彩。林远航脸色一沉,语气严肃起来:“这位领导,审计工作应当以事实和账目为依据。我与任何企业的接触,都是公开、透明的工作往来,目的是为了柳林镇的发展。所有招商洽谈都有记录,重大决策均经过集体研究。所谓‘利益输送’,是毫无根据的诬蔑!如果审计组收到此类举报,请依照程序,移交纪委调查,我本人愿意接受组织任何形式的审查!”
他的回答义正辞严,不卑不亢,直接将皮球踢了回去。办公室内气氛瞬间凝固。副组长被噎得说不出话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正在这时,审计组组长推门走了进来,他显然听到了后面的对话,脸色不太好看。他打圆场道:“林书记,不要误会,我们也是例行核实。既然手续齐全,解释清楚就好。今天的谈话就先到这里吧。”
首次正面交锋,林远航准备充分,应对得当,未落下风。但审计组显然不会轻易罢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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