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宫噬骨录 第6章 天威难测

那声“凤血凝玉”如同惊雷，余波在死寂的长春宫花园内震荡不息。所有秀女、宫人皆屏息垂首，不敢发出丝毫声响，唯有林晚晴孤零零地立在原地，承受着皇后与萧贵妃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沉重的目光。

皇后的震惊之下，是极力压抑的波涛汹涌；萧贵妃的厉色之后，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灼热探究。林晚晴只觉得那枚掉落在金砖上的玉佩，此刻滚烫得如同烙铁，将她牢牢钉在原地。

就在这空气几乎凝固的瞬间，一道尖细却沉稳的嗓音自园外传来：

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
如同冰面乍破，所有人，包括皇后与萧贵妃，都立刻收敛神色，齐齐转身，跪伏在地。林晚晴也顺势跪下，趁机飞快地将那枚玉佩攥入手心，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神稍稍一凝。

永初帝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而来。他年过五旬，身着明黄常服，面容带着帝王的威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。他的目光平淡地扫过跪伏的众人，最后落在狼藉的案几和跪在当中的林晚晴身上。

“何事喧哗？”皇帝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皇后率先起身，脸上已恢复了几分雍容，只是笑容略显僵硬：“回皇上，不过是宫女失手，打翻了果盏，惊扰了圣驾，臣妾定当严加管教。”她轻描淡写，绝口不提玉佩之事。

萧贵妃却在此刻抬起眼，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，声音娇柔却带着刺：“皇上，可不只是打翻果盏这般简单呢。这位林秀女身上，竟戴着一样了不得的物件，连臣妾和皇后姐姐都吓了一跳。”

皇帝的目光转向萧贵妃，带着询问。

萧贵妃却不直接回答，转而看向林晚晴，语气带着施压：“林秀女，方才那枚玉佩，何不呈上来，请皇上圣鉴？”

林晚晴手心沁出冷汗。她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，那目光平淡，却仿佛有千钧之重。她知道，此刻再隐瞒已是徒劳，甚至可能罪加一等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竭力让声音保持平稳，双手将玉佩托举过头顶：“臣女林晚晴，叩见皇上。此玉佩……乃是家传之物，臣女不知其来历，只因是母亲遗物，故而贴身佩戴，惊扰凤驾，臣女万死。”

她选择隐瞒部分真相，只强调是“家传”、“母亲遗物”，这是目前最能自保的说法。

一名内侍躬身接过玉佩，小心翼翼呈到皇帝面前。

皇帝起初并未在意，随手拿起。然而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玉质，看到那独特的凤凰形态与内里仿佛流动的沁色时，他的眼神骤然一变！

那不再是帝王的平淡与倦怠，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——震惊、追忆、疑惑，甚至……一丝极难察觉的恐惧与狂热！他的手指微微收紧，捏着那枚玉佩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
这一幕，落在一直悄悄抬眸观察的林晚晴眼中，让她心头狂震。皇帝的反应，比皇后和萧贵妃更加诡异！《镜蛊秘术》的记载，慕容清音的警示，皇帝后颈那模糊的人脸……种种线索在她脑海中疯狂串联。

“你……”皇帝开口，声音竟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沙哑，“抬起头来。”

林晚晴依言抬头，被迫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目。她看到皇帝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，目光锐利得似乎要穿透皮囊，看清她的魂魄。他看的，似乎不仅仅是她林晚晴，更是透过她在寻找着什么别的影子。

良久，皇帝将目光重新落回玉佩上，指腹轻轻摩挲着凤凰的纹路，眼神变幻不定。

整个花园静得可怕，连风吹过花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氛围。

“此玉……”皇帝终于再次开口，声音恢复了平稳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，“确非凡品。既是家传遗物，你好生收着吧。”

内侍将玉佩恭敬地送还到林晚晴手中。

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，却让皇后瞳孔微缩，让萧贵妃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与愕然。皇上竟如此轻易地将此事揭过？甚至没有追问半句“凤血凝玉”的来历？

“谢皇上恩典。”林晚晴叩首，将玉佩紧紧握回手中，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

皇帝不再看她，转而对着皇后淡淡道：“宫女失仪，小惩大诫便是。今日兴致已败，都散了吧。”

说罢，他竟不再多留，转身便走，明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繁花掩映的径道尽头。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，林晚晴似乎看到，他握着玉佩的那只手，袖袍之下，微微颤抖了一下。

皇帝的突然到来与离去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，打破了僵局，却也带来了更深的不安。

皇后深深看了林晚晴一眼，那眼神复杂难辨，最终也只淡淡道：“今日之事，不得妄议。都退下吧。”

众秀女如蒙大赦，纷纷行礼告退，看向林晚晴的目光充满了惊疑、忌惮，以及一丝幸灾乐祸。

林晚晴在揽月的搀扶下站起身，腿脚有些发软。她知道，危机并未解除，只是暂时被皇帝按了下去。而皇帝那异常的反应，像一块更大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上。

回到储秀宫那间略显偏僻的厢房，关上门，林晚晴才敢真正松一口气，身体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。她摊开手心，那枚凤血凝玉在昏暗的光线下，流转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。

“小姐，这玉佩……究竟……”揽月脸上满是后怕。

林晚晴摇摇头，没有回答。她走到窗边，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。皇帝为何会是那种反应？他认得这玉佩？他与慕容家，与前朝，与那“借尸还魂”的秘术，究竟有何关联？

她想起慕容清音消散前的话——“慕容家的血脉终将归来，终结这场孽债。”

难道，这场“孽债”的另一端，连接的竟是当朝天子？

一股比面对皇后和萧贵妃时更深的寒意，裹挟着巨大的谜团，将她紧紧包围。她原本以为看清了些许迷雾，此刻却发现自己仿佛站在了更深、更黑暗的悬崖边缘。

皇帝的态度是一道暂时的护身符，却也可能是将她推向更危险境地的催命符。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，绝不会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而停止窥视。

她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口，感受着那微弱的、仿佛与她血脉相连的暖意。

前路莫测，天威难测。她只能握紧手中这唯一的“钥匙”，在这噬骨的深宫中，继续走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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