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如血般浸染着北凉节度使府的断壁残垣。白日惨烈的厮杀虽已止息,但空气中仍浮动着挥之不散的铁锈与焦土气息,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,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个人的呼吸。庭院内,砖石碎裂,梁木焦黑,几处未熄的余烬在晚风中明灭不定,腾起缕缕青烟。
陆昭独自立于院中残存的青石板路上,身影被斜长的落日余晖拉得孤直。他缓缓抬起左臂,衣袖早已在激战中破损,裸露出的手臂皮肤上,赫然盘踞着蛛网般狰狞的黑色脉络。那黑色并非静止,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缓慢速度,自腕部向上蔓延,此刻已越过手肘,如活的藤蔓般缠绕至肩头。脉络所经之处,皮肤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,一种并非单纯源于皮肉的剧痛,正从骨髓深处、经络末梢丝丝缕缕地渗出,尖锐而冰冷,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神志。他额角沁出的冷汗滑过苍白的脸颊,在下颌汇聚,滴落在染尘的前襟上。
“陆昭!”苏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,她快步上前,扶住他微微晃动的身躯。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条可怖的黑臂上,指尖触及他冰凉的皮肤时,忍不住轻颤了一下。“我们得立刻去找大夫!北凉城内杏林高手不少,定有人能解此厄!”
陆昭扯动嘴角,试图给她一个安慰的笑,却因牵动痛处而显得有些扭曲。“没用的,婉儿。”他的声音因强忍痛楚而低沉沙哑,“这是斩运锈剑……封印挣脱时留下的反噬,是借用那禁忌之力必须偿付的代价。此伤非关血肉,直蚀本源,寻常医道岐黄,触之不及。”
周恒与叶轻眉闻声也围拢过来。周恒面色凝重,他早年游历时曾偶闻关于那柄传说中的不祥之剑的零星记载,深知其反噬的凶险。“斩运之剑,夺天机而伤己命。传闻其封印反噬之力,如附骨之疽,专坏修行根基,若不能及早根除,轻则经脉尽废,修为尽毁,重则……性命堪忧。”他沉声道,目光中满是忧虑。
叶轻眉凝视着陆昭臂上那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搏动的黑纹,秀眉紧蹙。她忽然开口,语气斩钉截铁:“去听雨楼总舵。总舵内隐居着一位人称‘回春圣手’的前辈,他毕生钻研奇症怪毒,尤擅化解各种内力反噬与阴损暗伤。或许,他有一线希望。”
仿佛在黑暗中瞥见一丝微光,陆昭灰暗的眼眸亮了一下。他如今如同抱薪救火,逆脉剑诀的真气虽能勉强与那黑脉中的阴冷力量抗衡,却无法将其驱散消融,反而如同不断投入滚油中的水滴,激起更剧烈的冲突与痛苦。这反噬之力,确非他能独力化解。他看向叶轻眉,缓缓点头:“好……有劳叶楼主指引。”
事不宜迟,众人当即收拾行装。叶轻眉命人备好一辆铺着厚软垫褥的马车,让陆昭能躺卧其中,稍减颠簸之苦。苏婉毫不犹豫地跟上车厢,守在陆昭身侧。她小心地用浸湿的软巾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,又取出水囊,一点一点喂他喝下温水。马车辘辘启程,驶离了这座刚经历烽火的边城。
路途崎岖漫长,马车在官道与山间小径上颠簸前行。车厢内,陆昭多数时间都紧闭双目,眉头因疼痛而深锁。左臂上的黑脉颜色时深时浅,仿佛在与体内流转的逆脉剑气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拉锯。每一次黑脉搏动加剧,他的身体便会不自觉的绷紧,牙关紧咬,冷汗涔涔。他强迫自己凝神运转心法,试图导引真气构筑堤坝,阻挡那阴冷力量的侵蚀,然而收效甚微,反噬之力如同潮水,一浪高过一浪。
苏婉的心也随着他的每一次颤抖而揪紧。她几乎不眠不休地照料着他,为他更换被汗水浸透的额巾,在他痛苦低吟时握紧他未受伤的右手,用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,讲述一些江湖轶事或儿时趣闻,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。她的衣裙因奔波而沾染尘灰,眼圈也泛着淡淡的青黑,但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陆昭。这份无言的守护,如同涓涓暖流,悄然浸润着陆昭因伤痛而冰冷的心田。
叶轻眉与周恒则护卫在马车前后,警惕地扫视着沿途的每一处山林岔道。他们心知肚明,幽冥殿此番损失惨重,绝不会轻易罢休,追兵随时可能衔尾而至。果然,行程未半,他们便遭遇了数次伏击。来的皆是幽冥殿的精锐好手,手段狠辣,配合默契。幸得叶轻眉调度有方,周恒剑法老辣,加之随行的听雨楼好手奋力抵挡,才一次次击退追袭,但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,知道更大的危机或许还在前方。
这一日,暮色降临前,一行人马终于抵达了一座名为“清风镇”的落脚点。小镇虽地处要冲,却难得保有几分宁静祥和。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,店铺旗幡在晚风中轻摆,饭馆里飘出诱人的食物香气,贩夫走卒的吆喝声与归家孩童的嬉笑声交织,充满了平凡的烟火气。连日奔波激战,众人皆已疲乏,遂决定在此暂歇一夜。
投宿的客栈名为“悦来”,是镇上最整洁的一家。安顿好车马,叶轻眉特意要了二楼相邻的几间上房,以便相互照应。陆昭被苏婉搀扶着进了房间,甫一沾床,积攒多日的疲惫与剧痛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躺在床上,只觉得左臂仿佛不是自己的,那黑脉之下,似有无数冰针在反复穿刺,又似有阴火在灼烧骨髓。他辗转反侧,冷汗很快就浸湿了中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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